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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立后

    三年光阴匆匆而过,足以让谢安力排众议推行的“经界法”在大部分疆土扎根,清查田亩、抑制兼并,虽阻力重重,到底为国库与民生扎下了更实的根基。

    而后宫六局的改革成效,也化为涓涓细流,充盈着帝国的脉络。

    景佑二十五年,正月一过,谢安开始着手临安的土地。

    谢安迟迟未动临安,原因就在于临安之地的症结,不在田亩数字,而在人心,在……士林清议。

    李家盘踞临安百年,树大根深,不仅在田产,更在朝野声望。

    寻常手段,动不了其根本。

    谢安再次踏入临华殿的时候,脚步沉重,他挥手屏退宫人,在祝妍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账册上,又移向她沉静的侧脸,半晌没有开口。

    祝妍察觉异样,抬起头,见他眉宇间锁着深重的思虑,还有一丝罕见的……欲言又止的晦涩。

    “怎么了?若是累了,就去歇歇。”

    “阿妍。”谢安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祝妍顿了顿,这声阿妍叫的祝妍很是有些不适,还是递了杯茶过去,“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阿妍可知,李娘子入宫,是我曾安的一枚棋,如今我,不得不动用这颗棋了。”谢安手指摩挲着茶壁上的纹路,开口道。

    祝妍挑了挑眉,随后皱眉道,“怎的,官家只要携李娘子令李家?这手段……”

    谢安眼见着祝妍误会,深吸了口气,似乎带着千钧重量,“朕思虑再三,欲……立李娘子为后。”

    殿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祝妍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一滴茶水溅出,落在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案几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祝妍声音有些发紧,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理智。

    “官家是是为了……彻底瓦解李家在清流中的根基?”

    “是。”谢安答得艰难,却斩钉截铁,“李娘子若为继后,李家便是外戚。外戚权重,历来为士林所忌惮诟病。

    土地兼并之弊,届时便可顺理成章推到‘外戚贪敛’之上。李家为自保,必会断尾求生,甚至主动配合清丈……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阻挠。”

    祝妍认真听着,见谢安说完,点了点头,“此法…险而有效。”

    “委屈你了。”谢安带着愧意道。

    祝妍原以为自己这么多年不过逢场作戏,可如今沉甸甸的胸口却骗不了她。

    “立后之事,若能解此困局,臣妾……无异议。李娘子性情柔顺,家世显赫却非跋扈之辈,立她,于朝堂、于后宫,眼下看确是步棋。”

    她抬眼,眸中是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伤,“何时立后?”

    “五月里吧。”谢安低头,语气虚闷。

    “这后宫也有人为官家操持了,官家之前答应妾的事儿,该履行了。”祝妍笑道。

    谢安想起什么事儿,心底一颤,最终还是说了个好字。

    “还有一件事儿,户部不适合六顺儿,他的天地在外头,趁着林侯爷还硬朗些,叫六顺儿去认个师父吧,军营里才是他的舒适区。”

    谢安沉默了良久,“你舍得?”

    “他想去。”祝妍只道。

    “好,朕给他安排。”谢安觉得自己答应千件万件,都弥补不了自己对祝妍的愧疚。

    立后之事儿,前朝并未掀起波澜。

    景佑二十五年,五月初六,天公作美,碧空如洗。太极殿前广场,旌旗仪仗森然陈列,百官按品阶肃立,钟鼓礼乐之声响彻宫阙。

    祝妍站在命妇队列的最前方,身着贤妃品阶最高规格的礼服,翟衣深青,繁复的绣纹与垂绦一丝不苟。

    她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望向那高高的汉白玉阶尽头。

    谢安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立于御座之前,威仪天成,看着新上任的皇后缓缓走向玉阶,并肩而立。

    阳光有些耀眼,落在帝后并肩而立的身影上。

    祝妍静静地望着,目光掠过谢安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忽而和谢安对视。

    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背上。

    “跪——拜——” 礼官拖长了声音。

    祝妍随着众人一同敛衽,屈膝,俯身,叩首。动作流畅标准,无可挑剔。额头触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时,她闭上了眼睛。

    回到临华殿,屏退左右,只留素月一人。祝妍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卸下了挺直的肩背,靠坐在榻上,抬手轻轻按了按发胀的额角。

    “娘娘……”素月红了眼眶,递上温热的帕子。

    “哭什么,该收拾东西去了,我带你,浪迹天涯去。”

    六月初一,祝妍交接了账册。

    虽说后宫有了新主,可祝妍的威望还在。

    毕竟官家前脚立后,后脚就把六王送入军中。

    戏已经开锣,角色也都登了场,而她祝妍,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公主府里,月芽儿自参加了立后大典后,处理公主府事务时,下笔批阅的朱批也愈发简练犀利。

    府中下人皆屏息凝神,比往日更加谨慎三分。

    向荣日常下值回了府,见府内下人都沉默低头做事儿,脚步一转,去寻公主,他隐隐能猜测出公主不快所为何事儿。

    只是回了殿内被告知公主去了校场。

    公主有许多匹马,为了马,也专门设了个校场,但平日并不见公主舞刀弄剑,不过是闲暇之余去喂喂马,骑着马跑几圈。

    校场空旷,暮色四合,天际残阳如血,给青石地面和远处的箭靶都镀上了一层暗金的轮廓。

    向荣见公主一身黑色骑装,手里握着弓箭,右手三指扣弦,箭镞闪着寒光。

    向荣只觉得此刻的公主似乎蛰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锐气,如同她手中绷紧的弓弦,蓄满了力量。

    向荣走近,温言道,“公主莫伤了自己,有什么烦心之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公主但请吩咐。”

    “嗖——!”

    箭矢破空之声尖锐而短促,撕裂了傍晚的宁静。

    那去势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随即一声沉闷而扎实的响动传来,箭杆犹自震颤,尾羽嗡嗡作响。

    向荣望去,心头猛地一跳,瞳孔微缩。

    正中红心!不偏不倚,稳稳钉在了圆心最中央的位置,箭镞深深没入厚厚的草靶之中。

    向荣也曾在州学里练的一手好箭,他看向公主,只见又是三簇箭矢而出,皆正中靶心。

    公主挑了挑眉,看向向荣,“怎的,意外?”

    向荣下意识点点头,就见公主嘴角一弯,衾着一抹冷笑,“从前不过是我让着他们。”

    向荣心里警铃大作,突然看向公主,“公主,是在筹谋什么?”

    祝妍笑着看着向荣,笑容人畜无害,“我不过是个公主,能筹谋什么,最大愿望便是我大胤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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