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渊的进攻策略,庞孝泰脸色大变,急忙低声劝阻:
“陛下,万万不可冒进啊!”
李渊眉头紧蹙,不悦道:
“为何?”
庞孝泰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神情凝重地解释道:
“陛下,今日乃是小暑时节!”
“小暑过后,渤海天气最是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常有突发狂风暴雨!”
“末将在登州镇守多年,深知此节气的厉害。”
“此时节海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风云骤变只在顷刻之间。”
他抬手指向远方看似平静的海面,语气愈发恳切:
“若大军贸然离岸,深入外海,一旦遭遇突变天气,风浪大作,莫说洛阳水师的河船难以支撑,便是末将这些海鹘船,也难保万全!”
“届时舰队离散,船只损毁,将士落水……不待高句丽来攻,我军恐已遭天灾重创……”
“这远征大计,恐将毁于一旦啊!”
庞孝泰说着,单膝跪地:
“陛下,末将并非畏战。”
“实乃天时不利,冒险跨海,智者不为!”
“末将斗胆建议,大军仍可疾行,但不远离海岸,沿青州、沧州、蓟州海岸线北上。”
“一则航线熟悉,避风港湾众多;二则始终近岸,纵遇风浪,亦可迅速靠岸避风,补给淡水;三则……”
他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沿海岸行进,虽可能被高句丽沿海烽燧察觉,但其水师主力集结需要时间!”
“待绕过牧羊城(今旅顺),进入黄海北部,贴近高句丽西海岸时,再根据当时海况,伺机而动。”
“即便中途遭到高句丽水师阻击,我军仍可凭借坚船利器,战而胜之,风险却远比深入外海遇险小得多!”
“如此,既可保大军安全,又不失兵贵神速之要旨!”
庞孝泰说完,低下头,等待着李渊的最终决策。
他常年与大海为伴,最敬畏的便是天地之威。
公孙武达和福伯久居内陆,听庞孝泰说得如此严重,也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李渊沉默了。
他背着手,目光透过琉璃窗,望向东北方向。
他并非不懂天时的莽夫,只是求胜心切,又对鸿渊号的性能过于自信。
此刻,听庞孝泰这位水师将领以节气天象为据,条分缕析,句句在理,心中的那份急躁,慢慢被理智压了下去。
[是啊……朕可以冒险,但这上万名将士的性命,这来之不易的舰队,还有那未竟的大业……岂能寄托于侥幸?]
[庞孝泰久驻海疆,其言当信。]
[沿海岸疾行,虽慢了些,暴露的风险大了些,但稳妥。]
[朕要的,是夺取倭国银山,为大唐创下万世之基!此事,不能赌,急不得!]
片刻后,李渊缓缓转身,脸上并无被反驳的怒色,反而露出一丝赞许:
“庞卿老成持重,言之有理。”
“是朕心急了。”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庞孝泰:
“就依庞卿之策!大军沿近海岸线,经青州、沧州、蓟州,贴岸北上!”
“各舰加强瞭望,注意天气变化,随时准备入港避风!”
“诺!”
庞孝泰心中一松,大声应道。
“不过,”
李渊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动:
“速度不能慢!传令各船,尽扯满帆,全速前进!”
“朕要在高句丽人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兵临辽东!”
“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庞大的联合舰队,调整航向,不再试图直插外海,而是转为与海岸线保持一定距离,近乎平行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李渊看着舰队开始转向,对身旁的宗武道:
“宗武,留下几名得力可靠的飞鱼卫,乘快船在此处等候。”
“待秦明那小子追来,告知他朕的行军路线与方略,令他不必急于追赶,稳扎稳打,保障后续粮道畅通,并相机北上策应。”
宗武领命:
“末将遵旨!”
不多时,一艘轻捷的小船脱离舰队,驶向黄河入海口附近的一处显眼礁岛旁下锚等候。
而鸿渊号则鼓足风帆,沿着华夏漫长的海岸线,如同一只溯游而上的巨鲸,劈开蔚蓝的海水,向着既定的目标,浩荡北去。
龙旗招展,船影连绵,划破海天一线。
……
亥时末,汴州,开封。
秦明统领的舰队,刚刚完成泊岸扎营。
营地初成,篝火点点。
中军大帐内,秦明与等候多时的开封县令,简短交代了几句,便将其打发走了。
秦明揉了揉太阳穴,低头开始翻看各营报上的情况。
这时,帐外传来丑牛低沉的嗓音:
“启禀总管,张将军携跳荡营校尉周猛求见!”
秦明闻声,眉头微挑,沉声道:
“让他们进来。”
帐帘掀起,张士贵与周猛一前一后,疾步而入。
两人甲胄未卸,面上犹带风尘与惊惶。
入帐后,不及多言,便齐齐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甲片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重闷响。
“末将张士贵(周猛),特来向总管请罪!”
秦明放下手中卷册,目光在二人面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周猛那张因紧绷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周猛低着头,但秦明能看见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微微泛白。
“哦?”
秦明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张将军方才不是已为水师旧部之事请过罪了?此番又是为何?”
“还有周校尉,你跳荡营初建,事务繁忙,深夜来此,所犯何罪?”
张士贵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总管明鉴,此番……此番并非水师旧案,而是……”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气恼,有担忧,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末将奉命巡查各营安置情况时,发现……发现四名‘辅兵’形迹可疑,虽作男装,面涂尘灰,但形迹可疑……绝非寻常士卒。”
秦明面露了然之色,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不语。
张士贵继续道:
“末将当即扣下四人,细细盘问,这才知晓其中两人……分别是河间郡王之女丹阳郡主和鄂国公嫡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