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轻挑眉,转身下城楼:“那就是兰少主把错了脉。”
“……”兰云昭凝神不语。阿依青气息均匀,步履平稳,从哪看都是生龙活虎,偏偏脉象……
但论医术,他不可能把错。
他往远眺。
若要说脏腑俱损,底下那位的脉象如此倒更可信。
阿依青和拓跋奎之间……兰云昭掩去眼底波澜,啧啧称奇。
夕阳西下,坎水与乾天的援军终于陆续抵达。有先前漂漂亮亮的一场胜仗,他们军心大盛,持续向兑泽部推进。
青黛避开人群,独自坐在废弃的瞭台上,用晒干的胡蔓草给蜷在掌心的蛊虫喂食。
“阿依青。”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带着熟悉的明朗笑意,热切又温柔。
她回头,看见拓跋奎靠在十步之外的断墙边。今晨刚换上的新衣已被血污染成了深褐色,发髻凌乱,小辫都散了,可在暮色中他的笑容亮得晃眼,不输额前赤玛瑙。
“二姐和三哥他们都到了。”他没有靠近,嗓音沙哑,“我总算……能偷会儿懒陪你了。”
青黛无声攥紧了胸口衣襟。
拓跋奎的目光顺着她的脸往下,看见了她掌中蛊虫,他挺起脊背,又因为牵动肩伤,呼吸声慢慢加重。
但他强忍着疼,将右手搭在胸前,微微俯下身,规规矩矩行了个草原礼。
“多谢阿依青小小姐……”拓跋奎抬起眼,笑吟吟地说,“……和诸位蛊虫将军们今日搭救。”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往后,我绝不喊它们大肥虫了!等回乾天,我一定即刻去搜罗最毒的花草,给大家伙摆满一桌‘全毒宴’!管够!”
说完,他眨了眨眼,自己都没忍住笑,笑个不止。扯到肩伤,他“啊”的叫唤一声,老老实实扶好右肩。
又顾及阿依青还在面前,拓跋奎默默放下手,笑着靠回断墙边,全然一副阳光灿烂、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黛右手指尖抖了抖,她放下蛊虫,然后霍然起身。
下一瞬,她扑上前,张开双臂搂住了拓跋奎的脖颈。
“喂……”小王妃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第一次,拓跋奎腰身僵硬,双手高举不敢放下,“我身上脏……”
青黛没吭声,只紧紧地,更加用力搂紧了拓跋奎,可以算得上是勒,毫不留情,“笨蛋一个,白痴一个。”
手上一使力,几乎是同时,她的右肩顺着某种无形的连结也窜上一阵尖锐刺痛。
“疼吗?”
“活该。”不等人回答,青黛半真半假地掐住拓跋奎,恶狠狠道,“痛死你算了。”
“不疼。”拓跋奎压下身,顺从地闭上眼,把脑袋一歪,靠在她颈边装死,“要是阿依青能日日这样抱我就好了。”
环在青黛腰后的手臂渐渐放松了力道,也是在她面前,乾天九王子才卸下重担,声音闷闷道,“唉。快站不稳了。我……有点累。”
“等我睡醒,你还会在我身边的吧……”
“谁会……”青黛一扭头,声名在外的九王子已沉沉睡去,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咬牙把身体绷紧,才勉强撑住了这只酣睡的白痴。
她吐出一口气,犹豫片刻,伸手环抱住拓跋奎的腰。
青黛盯着远处西沉的落日,轻声说:“浑身是血,果然臭死了。”
“不要再受伤了,拓跋奎。”
入夜后,乾天营地灯火通明,稍偏僻些的一间帐内却是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床上那人眼皮微睁,一双手就毫不客气地捂了上来:“继续睡。”
拓跋奎扬唇失笑:“阿依青,你一直在此陪着我吗?”
从生死关头醒过来只关心这个?青黛夺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是兰云昭一直在陪着你。”
“毕竟,人家要救你这位只剩一口气的乾天九王子的性命。”
“哪里?他人呢?”拓跋奎的眼睛作势在帐内转了一圈,又悠悠落回青黛脸上,“我没见到,就不算。”
“你分明就是担心我,去扯那些闲杂人等做什么?啊——在我昏死前半刻,是不是有个小女郎主动抱了我?”
他笑着咳嗽两声,嗓音沙哑,“我记得清楚,她差点将我搂断气了。”
要说这位九王子真是阎王都嫌,被一脚从鬼门关踹回人间,还有心思挑衅于她。青黛冷哼一声,起身去点灯。
她说:“她后悔没将你搂断气。”
闻言,拓跋奎顾不上肩伤,迫不及待张开双臂,“那……再来一次?”
青黛从布袋里掏出小红蝎,放在床榻边:“小女郎,去吧。”
“哦?”拓跋奎眉眼带笑,看小红蝎爬至他脸颊,简直乐不可支,“原来她也是小女郎。”
小红蝎直愣愣盯着拓跋奎,似乎在挑选合心意的下钳处。
拓跋奎两指捏起红蝎:“不能咬脸。”
红蝎不高兴地挥舞双钳。
“阿红。”拓跋奎直起身,跟一只虫子好商好量,循循善诱,“我的眼睛得留着看阿依青,我的鼻子得闻她身上的花草香,我的嘴——”
他的话还没说完,青黛劈手将红蝎夺回去:“不要脸。”
“嗯。”拓跋奎目光不躲不闪,直白得近乎嚣张,“只要你。”
“阿依青,坐我身边来,离我再近点。我的眼睛很疼,我看不清你。”
这样说了,他偏偏要低声下气补一句,“好不好?”
洗去血污后,覆在拓跋奎眉骨处的青紫再无遮掩,那瘀伤不大,只有一节拇指大小,但紧挨着眼眶,足够狰狞。
青黛望着望着,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摁在拓跋奎眉弓之上。
她的动作轻缓,指尖温热,拓跋奎的心霎时软成了暖烘烘一片,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实感。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咳嗽一声,开口,声音很耳熟:“见你们点了灯,想来是没睡。”
“昆月河之事,有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