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上的刘波,叶默眼神复杂。
此人要是再不送医院抢救,估计活不过这两天。
07年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也跟着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是陈忠那通电话,叶默永远也找不到躲藏在这里的刘波。
先不论陈忠是如何发现刘波的,最让叶默想不明白的是,刘波为什么甘愿躲在这种地方,也不出来举报假王芳事件?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害怕承担法律责任被判刑的话,这也说不过去。
刘波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已经看淡了一切。
按照他善良的本性来说,他是不会让王芳那样的好学生落得如此悲惨结局的。
所以,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叶默看着那名照顾刘波的女生开口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春云。”女孩大概十三四岁,汉语说的还算不错。
她的名字也很符合侗族这边的取名方式,大多以自然结合,这源于侗族人的一种自然崇拜。
“小云,你们这位刘名老师,是什么时候来到你们村的?”
“是……是两年前。”小云回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叶默和叶小雨两人都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间节点,刚好和刘波失踪的时间点对的上。
看来,刘波极有可能是自己自愿来到这种地方的。
为了逃避现实,或者是弥补一些什么。
叶默看着这个有些胆怯,却又眼神清澈的侗族女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温和一些。
“小云,别紧张,这位刘老师在学校里,教你们什么课?”
“语文,还有……还有算术。”小云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那种质朴:“刘老师懂得可多了,还会教我们唱歌,讲山外面的故事,我们好多同学,现在都会说普通话。”
“他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叶小雨也蹲下身,轻声问道:“对你们好不好?”
提到这个,小云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刘老师是最好的人!他从来不骂我们,我们有不懂的,他就一遍一遍地教,直到我们懂了为止,他还会自己掏钱,给我们买本子和笔,有的同学家里穷,吃不起午饭,他就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同学……”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刘波,眼圈红了:“刘老师自己都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他说,我们读书,才有出路,才能走出大山。”
叶默和叶小雨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从这些描述来看,刘波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尽职尽责,深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形象。
这和他当年在雷山一中时的状态,似乎并无二致。
那么,他当初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躲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来?
“刘老师他……”叶默斟酌着词句,随后开口道:“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他以前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来我们侗寨?”
小云茫然地摇了摇头:“刘老师不太说自己的事,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教书,他说……他说他做错了事,害了一个好学生,心里难受,只想赎罪。”
赎罪!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叶默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他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害了哪个学生?”叶默追问道。
小云还是摇头:“没有,刘老师每次说到这个,就变得很难过,然后就不说话了,我们也不敢多问。”
叶默和叶小雨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假王芳钟萍冒名顶替的事情,始终是刘波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
他或许并非完全自愿参与,但无论如何,他提供了便利,成为了这场阴谋中的一环。
良心的谴责,可能远比法律的惩罚更让他痛苦。
“那他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或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过他?”叶默换了个角度。
“刘老师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去山上采药,或者帮寨子里的人写信、算账,不太和别人深交。”小云摇了摇头道。
“小云,刘老师是怎么摔伤的?你知道吗?”叶默再次问道。
小云努力回忆道:“是……是半个月前,刘老师说要上山采一种给王奶奶治咳嗽的草药,那种草药长在很陡的悬崖边上。平时刘老师上山都很小心的,可那天……那天他回来得很晚,是天快黑的时候,寨子里的人发现他倒在村口的山路上,浑身是泥,腿摔断了,人也昏昏沉沉的,大家把他抬回来,他醒了之后,只说是不小心脚滑了……”
闻言,叶默眉头紧皱。
这种摔伤导致的坏死性炎症,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而且,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感染情况十分严重。
这时候,黄队长打完电话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
“叶队,联系上了,县医院说会立刻派救护车和医护人员过来,但山路太难走,车开不到寨子,只能到山下的镇子,我们需要组织人手,用担架把刘波抬下去,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和救护车汇合。”
他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刘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县医院的医生说,从描述的症状看,可能是摔伤后引发了严重的感染,甚至败血症,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情况……很不乐观。就算现在送到医院,能不能救回来,也不好说。”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能等明天了!”叶默当机立断:“黄队,你立刻组织寨子里身强力壮的村民,我们现在就抬他下山!多找几个人轮换,连夜赶路!能早一分钟是一分钟!”
“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又险……”黄队长有些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叶默斩钉截铁的说道:“救人要紧,准备火把、电筒,找熟悉山路,脚程快的向导,马上行动!”
见叶默态度坚决,黄队长也不再说什么,立刻转身出去找村长协调。
夜深了,山里的风更冷。
黄队长的行动力极强,不到半小时,就召集了寨子里六个最壮实的侗族汉子。
他们听说要救刘老师,二话不说就回家取了火把绳索和厚实的背篼。
村长找来了一张用竹子和厚帆布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又让各家凑了几床棉被。
“山路陡,夜里看不清,大家千万小心!”村长用侗语反复叮嘱着。
火把点燃了,昏黄跳动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张黝黑而坚毅的脸。
叶默、黄队长、小张,加上六名村民,一共九个人,组成了这支临时的救援小队。
叶小雨本想跟着,但被叶默坚决拦住了。
“你和两名同志留在这里,照看一下小云,也注意寨子里的情况,白天你累了一天,这种山路又太危险,等我这边处理完,我来接你。”
叶小雨知道叶默说的是事实,咬了咬唇,没有坚持,只是用力握了握叶默的手:“你们一定要小心!”
刘波被小心翼翼地用棉被裹好,固定在担架上。
此时的他依旧昏迷着,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走!”叶默一声令下。
很快,队伍出发了。
在火把的光下,山路比白天看到的更加恐怖。
白天的时候,叶默全程都在保护着叶小雨,生怕她不小心掉下去。
到了晚上,这要是有恐高症的人,看到了都会发抖。
很快,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众人来到了一段极其陡峭的下坡路。
这路面全是松动的碎石,左边是密林,右边是九十度垂直的陡坡,一旦掉下去,粉身碎骨。
“大家走稳当一点。”领头的村民阿木看了一下周围,随后用侗语喊道。
闻言,抬前面的两人几乎是在用屁股蹭着地面往下挪,后面的人则需要用尽全力稳住担架,防止它因为惯性冲下去。
这种几乎和悬崖峭壁一样的山路,还要抬着一个人下山,难度太大了。
而且还是晚上。
突然,前面一个汉子脚下一滑,惊呼一声,身体猛地歪向悬崖一侧!
“完了完了,我要掉下去了!”
担架瞬间倾斜,那名汉子惊恐的大吼起来。
“稳住!”叶默瞬间皱眉,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周围的空间直接凝固。
他随后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那滑倒汉子的腰带,将他猛地拉了回来。
汉子惊魂未定,脸都白了。
担架在剧烈晃动了几下后,终于被众人合力稳住。
要是没有叶默,估计凶多吉少。
“没事吧?”叶默看着众人问道。
“没事,接着走!”一名汉子吆喝一声,随后再次用力,将担架抬下山。
而担架上的刘波幸好裹得厚实,固定得也牢,没有掉出来。
只不过,他依旧处于昏迷当中。
来到半山腰,黄队长随即下令道:
“休息五分钟!”
听到命令,众人将担架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各自抓紧时间喝水。
阿木走过来,看着叶默,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这位同志,多亏有你。”
“客气了!”叶默摆了摆手,看向山下。
远处镇子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光,依旧遥远。
“还有多久能到山下镇子?”叶默问道。
阿木估算了一下:“照这个速度,最快……也要天亮。”
叶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走到担架旁,掀开被子一角,摸了摸刘波的额头。
烫得吓人。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刘波的生命力。
“继续走!”休息时间一到,叶默立刻起身。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路程,似乎格外漫长。
疲惫开始侵袭每一个人。
抬担架的汉子们胳膊都在发抖,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黄队长也加入了抬担架的行列,替换下最累的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朦胧的晨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
“快了,看到镇子了!”阿木指着下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轮廓喊道。
希望就在眼前,队伍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上午八点左右,历经近十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山脚下的青岩镇。
镇卫生所的医生早已接到通知等在那里,一辆破旧但保养尚可的救护车停在路边。
“快!抬上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连忙迎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刘波转移到救护车的担架床上。
医生立刻进行初步检查,测体温、血压,查看伤口。
“高烧41度!血压很低!伤口严重感染,已经化脓坏死,必须马上进行清创和抗感染治疗!我们这里条件不够,必须立刻转县医院!”医生的表情十分严峻。
没有时间休息,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
叶默黄队长和小张三人,跟着救护车,拉响警笛,朝着红江县城疾驰而去。
崎岖的山路让救护车颠簸得厉害。
护士在车上给刘波挂上了消炎药和补充电解质的点滴。
叶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又看看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生死一线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两个多小时后,救护车呼啸着冲进红江县人民医院。
早已准备好的急诊科医生和护士立刻接手,将刘波推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的灯亮起。
叶默三人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衣服上沾满了泥浆和汗水,脸上也是灰扑扑的。
但没人顾得上这些,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一名中年医生走了出来,摘掉口罩,脸色依旧凝重。
“医生,怎么样?”叶默立刻起身问道。
“病人情况非常危险。”医生语气沉重的说道:“摔伤导致的左胫腓骨开放性骨折,由于没有及时清创和固定,引发了严重的坏死性筋膜炎和化脓性骨髓炎,感染已经扩散,导致了脓毒血症和感染性休克,我们进行了紧急清创和引流,使用了强效抗生素,但效果不乐观。”
“不乐观是什么意思?”黄队长急道。
“意思是,他的身体器官因为严重感染和休克,已经出现了功能衰竭的迹象。”
“我们县医院的医疗条件和水平有限,很多检查和治疗做不了。”
“必须马上转院到市里,甚至省里的大医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坏死性筋膜炎几个字,此时的叶默眉头紧皱。
刘波的母亲,就是因为糖尿病引发的坏死性筋膜炎,最后不治身亡。
难不成,同样的悲剧,也要发生在刘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