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营帐位于大营西侧稍偏处,比不得主帐气派,却整齐干净。
帐内,数张木案拼凑成长条,上面堆满了各式卷宗、兵册、粮草薄记。
苏洛君坐在靠里的一张案桌后,垂眸誊抄着一份新到的军械补给清单。
她穿着一身与寻常士兵无二的灰蓝色军服,只是尺寸略作修改,更合身些。
空气中弥漫着墨味。
为了避免衣裳染到墨迹,苏洛君将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她的头发尽数束在头顶,用最简单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因低头垂落脸颊旁,让她整个人显得越发恬淡。
“絮絮。”
一女兵走进来,揶揄出声,“马校尉来了。”
“莲姐,我在忙。”苏洛君手未停。
“我算瞧出来了,你对他是真的无意。”
“没见到你,马校尉是不会走的。”女兵拿过苏洛君的笔,“去吧,我帮你写。”
“说个明白,也免得他一天跑几趟。”
被女兵赶起来,苏洛君只得整理袖口往外走。
马校尉三十出头,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体格健硕,穿着半旧的软甲,腰间佩刀。
他并未世家出身,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工一步步升上来的。
见苏洛君出来,马校尉目光不自觉凝在她身上。
军营女兵不少,唯独絮絮,即便穿着戎装,不施粉黛,依然像误落尘世的月光,清冷皎洁,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苏洛君平静无波的眸子,马校尉心头鼓噪的热意凉了凉,那里面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马校尉。”苏洛君轻喊。
“我、我来、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说。”马校尉搓了搓粗糙的手掌。
苏洛君眉梢蹙了一下,“校尉……”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弯弯绕绕的话,我、我看上你了,想跟你过日子。”
马校尉打断苏洛君,语速又急又快,憋了许多时日的话,今天不知怎么的,特别想说出来。
“校尉厚爱,但我家世污浊……”
“我不在乎这个!”
马校尉急声开口,“我马邮娶媳妇,看的是这个人,不是家世。”
他往前踏了一步,距离苏洛君更近了点,能闻到苏洛君身上极淡的、不同于军营男子的皂角清气。
“我虽然是个校尉,官不大,但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你饿着。”
“我在营外有处小院子,虽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校尉。”苏洛君眼里没有波动,“你前程远大,当觅良配,莫要因我误了。”
“絮絮。”马校尉不甘心,“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苏洛君抬了抬眼,她实在不喜欢这种纠缠。
“我无缘子嗣。”
马校尉张了张嘴,“我、我……”
苏洛君转了身,没有男人不在意子嗣传承。
“絮絮,若你是因为这才拒绝我的,我可以在郡主面前立誓,此生唯你一人,绝不养外室。”马校尉喊。
“到时候,我们过继个孩子,日子不会比别的人差了。”
苏洛君停住脚步,低低叹息,“我对你无意。”
“校尉,别在我这费心思了。”
婉拒没用,苏洛君只能伤马邮的脸面。
马邮挺直的背脊往下塌了塌,直到苏洛君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收回目光。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一人走过来拍了拍马邮的肩,劝他想开点。
马邮绷着腮帮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烈女怕缠郎,我不会放弃的。”
“张固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不瞒你,我也中意。”汉子长叹,“人家就看不上我们。”
像絮絮这种做事细致、又耐得住性子的姑娘,实在不多,长的呢,还跟仙女一样,简直是营地里的一抹亮色,十个里,九个心动。
马邮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汉子不看好他。
就马邮跟絮絮的谈话看,絮絮对他是真没一点兴趣。
“那是你们诚意不够。”马邮看了看文书营帐,转身大步离开。
汉子抱手,笑了笑,头铁啊。
营帐里,女兵凑近苏洛君,“絮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苏洛君将册子翻了页,“莲姐,我无缘子嗣不是借口。”
“怎么会!”女兵怜惜的看苏洛君。
“如今颜色艳丽,他们愿意守着,等容颜衰败了,有几人不会后悔?”苏洛君声线平淡。
“我不想耽搁别人,也不愿生出怨恨,我此生无意婚嫁之事。”
“不能治吗?”女兵嘴唇动了动,“郡主那,有好的医师,她不会拒绝的。”
苏洛君扯出抹极淡的笑,“这样挺好。”
女兵握住苏洛君的手,“絮絮,这世间男子,不全是负心薄幸,你不能太封闭自己。”
苏洛君红唇抿动,到底没把自己曾热烈爱过一个人说出来。
她忘不掉。
怎么都忘不掉。
再优秀的男子,也比不了杨束。
那个人就是万般好。
哪怕她无法具体说出来。
哪怕他对她全是利用。
苏洛君已经不想分清她对杨束的爱是出于自身,还是人为的。
她承认她很没用。
时间越久,她能记起的,就只有杨束的好。
苏洛君试过抗拒,但她做不到。
一个相似的身形,就能让她忘了身处何地,下意识追随。
可他们之间,怎么跨的过去。
……
庭院里,方壮走向杨束,压低声,“皇上,闲王出了会宁。”
“他身边,就五个护卫。”
“目前还不知道是去哪。”
“但根据秦王卫探查,九十的可能是萧国。”
“齐二呢?”杨束拉开弓弦。
“没带,在府里。”
“咻!”
箭矢破空,穿透靶心。
“随他去。”
“闲王是个脑子清明的,不会在尘埃落定后,往刀口上撞。”
“谢戌那,有进展?”杨束侧头。
“还在研究。”
“让他快着点。”
方壮苦了脸,“皇上,我们哪催的动,谢神医拿针扎人。”
“他那脾气,是不太好。”
杨束点点头,他也被扎过。
老头子红眼起来,完全不认人。
“谢元锦那,放消息了?”
“放了,他已经在往武国赶,势必会从山匪窝里救出齐迢。”方壮说道。
齐迢失踪,最担心的不是靖阳侯,是谢元锦,他一直觉得是他的那番话,才导致齐迢离家出走的。
找了这么久,依旧没放弃。
水上漂具尸体,他都要捞上来辨认下,看是不是齐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