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软软没有哭。
她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怀里的手稿,然后抬起头,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
她走到档案室主任面前,尽管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拼命地打转,像随时会决堤的洪水,
但她还是非常乖巧地、主动地将资料递了过去。
她的小手,在递出去的那一刻,抖得厉害。
档案室主任接过资料,只觉得手里的东西重如千斤。
顾城快步走过来,弯腰将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宝贝女儿一把抱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女儿光洁的额头,
一个温柔的亲吻印在上面,希望能给她一点力量。
软软被爸爸抱在怀里,
那双大大的、清澈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份被她视若珍宝的档案。
她看见,档案室主任将手稿交给了里面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
那个叔叔接过资料,表情平淡,
似乎这只是他日常工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环。
他走到一排高大的铁柜子前,熟练地转动密码盘,拉开了一扇厚重的保险柜门。
然后,在软软的注视下,他将那沓对她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的手稿,“扔”了进去。
或许在他的工作流程里,那就是一个标准的“放入”动作,干脆利落。
但在软软看来,那个动作就是粗暴的“扔”。
“哐当”一声,保险柜的门被关上了。
那一瞬间,软软猛地扭过头,把小脸深深地埋进了爸爸宽阔的肩膀里,
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的小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场景。
在那个叔叔看来,那可能只不过是一沓已经没什么价值、和废纸没太大区别的残缺资料,
过两天登记造册后,或许就会被移交到更深处的永久封存室,
彻底地、永久地不见天日。
可是在软软看来,那就好像是......自己的妈妈,
被关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冰冷的柜子里,再也、再也出不来了。
她看不见了,
也摸不到了。
刚刚还能感受到的妈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气息,就这样被彻底隔绝了。
无声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流了出来,浸湿了爸爸肩头的衣服。
她的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那是压抑到了极致的悲伤。
顾城太理解自己女儿的心情了。
其实,他又何尝又不难过呢。
妻子留下的最后念想,就这样在眼前被封存,
他心里的酸楚和无力,一点也不比女儿少。
但是,他没办法。
在这里,纪律大于一切。
这不是谁能说得上话,就能改变的事情。
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告诉她:“爸爸在,爸爸永远陪着你。”
......
钱主任一直亲自将他们送到基地大门口。
一路上,软软都无精打采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猫,蔫蔫的,
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小脸蛋贴着爸爸的脖子,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地面,
整个人都沉浸在失去“妈妈”的巨大失落里。
钱主任看着心疼,走在旁边,轻声说:
“软软啊,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等上面的嘉奖下来,钱爷爷保证,亲自去你家,给你把那枚亮闪闪的军功章带上!”
他想用这份荣誉来安慰这个孩子,
让她知道,她的勇敢和付出,国家都记着。
只是对于此刻的软软来说,再多的、再闪亮的军功章,也比不上妈妈留下来的那一张薄薄的纸。
她只是把头往爸爸怀里埋得更深了些,没有回应。
顾城感受着女儿的悲伤,自己的心里也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妻子走了,现在连她最后的手稿也被封存。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坚强,可那份对妻子的思念和心痛,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
他知道有些话不该问,不合规矩,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钱主任,声音嘶哑地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钱主任,我......我爱人的那份资料,你们......后续会怎么处理?”
钱主任听到这话,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城怀里那个小小的、失魂落魄的身影,
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勉强和安抚。
“顾城同志,你放心。”他斟酌着词句,用一种尽可能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会尽快安排咱们这最顶尖的专家,来重新梳理和完善这份资料。我尽量......尽量将那些残缺的内容重新计算出来,绝不让晚晴同志的心血白白浪费掉!”
顾城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听得出来,钱主任这话说的到底有多虚,他也明白,这番话主要是在安慰自己,
同时也是在安慰怀里的软软。
修复一份烧毁成那样的资料,难度堪比登天。
他心里明白,但还是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您,钱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