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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2章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屋子里,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那五十块钱,一沓带着几十个人汗味的票子,被林砚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了炕上妞妞的枕头底下。

    他摸了摸女儿温热的脸蛋,指尖有些凉。

    钱是挣回来了,可心里的窟窿,反而更大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泛黄的练习本,借着灯光,又看了一遍。

    “张”、“佛爷”、“南货”、“大货”……

    这些字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他眼前爬。

    他林砚不怕死,在战场上,他早就把命交出去过一回。

    可他怕妞妞出事。

    王琴和张大强的死,不是意外,背后站着一个叫“佛爷”的人。

    这人是谁?他在哪?他会不会为了这个本子,找上门来?

    林砚把本子重新用油布包好,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这件事,他一个人扛不住。

    去找张卫国?老排长是派出所的所长,可他手里只有一个破本子,连王二强的酒话都不能当证据。

    贸然报警,打草惊蛇,那个“佛爷”要是知道东西在他手上,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和妞妞。

    他不能赌。

    脑子里闪过一张脸,清瘦,干净,戴着眼镜。

    苏晚。

    这个村里,唯一一个帮了他,却什么都不要的人。

    她是个文化人,从城里来的,或许……她能看懂这里面的门道。

    林砚站起身,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的狗叫,村子已经睡死了。

    他给油灯续上一点油,调暗了火苗,然后轻轻拉开门,闪身进了院子。

    夜色像浓墨,把他高大的身影吞了进去。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贴着墙根,穿过一片片玉米地,朝着村东头的知青点摸去。

    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在夜里捕食的豹子。

    知青点那排破旧的瓦房,黑漆漆的,只有最边上的一间,还从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苏晚的房间。

    林砚在门口站定,抬起手,又放下了。

    半夜三更,敲一个女同志的门,白天刚平息下去的流言,怕是又要死灰复燃。

    可他怀里的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在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里面的灯光晃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压低了的女声。

    “谁?”

    “我,林砚。”

    门里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门栓被拉开的轻响。

    门开了一道缝,苏晚的脸露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旧的白衬衫,头发披着,脸上带着警惕。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砚没说话,只是往旁边站了站,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有件要命的事,想请你帮忙看看。”

    苏晚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漆黑的夜。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完全打开了。

    “进来吧。”

    林砚闪身进了屋,苏晚立刻把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的煤油灯旁,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坐吧。”苏晚指了指唯一的椅子。

    林砚摇摇头,他没坐,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你看看这个。”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本破旧的练习本上,她拿起本子,借着灯光,翻开了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

    “王琴的遗物,在一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林砚的声音很沉。

    苏晚没再问,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南货……北边……过手……入仓……”她用指尖点着本子上的字,嘴里小声念着,“这不是普通的账本。”

    “我知道。”林砚说,“我今天在小卖部,听见王二强喝醉了说,王琴和张大强死的那天,不是去偷情,是去情人坡干一票大的,能分好几百块钱。”

    苏晚抬起头,灯光下,她的眼睛里全是惊骇。

    “几百块……情人坡……”她把这两件事串联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这上面写的,是一种黑话。我以前在报纸上看过类似的案件,这是黑市交易的流水账!”

    她把本子翻到中间一页,指着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这个‘佛爷’,每次都跟着最大的一笔数额。他应该是上家,是头儿。”

    林砚的心往下沉了沉。“佛爷?”

    “对。”苏晚的脸色很难看,她推了推眼镜,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县旁边,就是安平县。安平县的黑市上,有一个没人见过真面目,但谁都怕的头目,外号就叫‘佛爷’。”

    “听说他心狠手辣,沾手的东西,从紧俏的工业券、自行车票,到一些……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什么都干。”

    “得罪他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不是断手断脚,就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林砚看着桌上那个不起眼的本子,感觉那不是一本账本,那是一张催命符。

    王琴和张大强,不是去交易,他们八成是想黑吃黑,吞掉“佛爷”的货。

    结果,货没吞成,命丢了。

    “这个本子……”苏晚的手指在发抖,她把本子推回到林砚面前,像是在推一个烫手的山芋,“林砚,你赶紧把它交给派出所!交给张所长!”

    “不行。”林砚摇头,“交给派出所,我就成了唯一的证人。那个‘佛爷’在安平县手眼通天,他要是知道本子在我手上,第一个就会来找我。我烂命一条,死了没什么,可我还有妞妞。”

    苏晚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身上还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脸上写满了疲惫,可那双眼睛,在提到女儿的时候,亮得吓人。

    “那……那你想怎么办?”苏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力感,“你斗不过他们的。”

    “斗不过也得斗。”林砚把本子重新包好,揣回怀里,“我现在就是个睁眼瞎,连对手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看着苏晚,第一次,这个在战场上都不曾低头的男人,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请求。

    “苏老师,你见识比我广,脑子比我好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分析这个本子。我想知道,他们交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次交易,可能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苏晚的嘴唇动了动,想拒绝。

    这件事太危险了,她只是一个来乡下教书的女知青,为什么要卷进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

    可她看着林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男人,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女儿差点病死,岳家上门逼迫,好不容易靠卖命挣了五十块钱,却又发现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要是撒手不管,他和他那个才三岁的女儿,可能连这个冬天都活不过去。

    “林砚,你这是在玩火。”苏晚的声音很轻。

    “火已经烧到眉毛了。”林砚回了一句。

    苏晚沉默了很久,屋子里静得可怕。

    最后,她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从现在开始,你还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开荒的林砚。这个本子,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不能露出任何马脚,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对王琴的死,没有半点怀疑。”

    林砚点了点头。

    “我会把这个本子上所有的时间、地点、货物代号和人物,都抄录下来,试着找出其中的规律。”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去,别让人看见。”

    林砚没再多说,他拉开门栓,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谢。”

    说完,他闪身出去,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苏晚重新把门锁好,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她走到桌边,看着煤油灯下自己颤抖的手。

    她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非常疯狂的决定。

    她忽然想起报纸上关于“佛爷”的那些描述,那些血腥的传闻。

    她转过头,看着林砚消失的方向,心里冒出一个让她发冷的念头。

    林砚,你把阎王爷的账本揣进了怀里,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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