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阳光斜斜地照进镇上的裁缝铺。
蓝盈盈坐在老式缝纫机前,微微躬着的身子显得圆润饱满,半旧的碎花衬衫裹着丰盈的腰身,布料绷得有些紧实,静坐时宛如一团温软的白面团。此刻她垂着头,一双肉手却出奇灵巧,针尖在的确良布料上游走如梭,缝出的针脚细密匀称。
“这个月的钱呢?怎么还不往家里送!”
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店里的宁静。
蓝盈盈停下手中的活,看着门口的两人,愣了愣后笨拙地站起来。
“妈,我……”
话还没说完,婆婆王菊香便打断,“不想和你废话,我自己来找。”
王菊香带着表妹王蕙风风火火地进来,那双吊梢眼像钩子似得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在缝纫机旁挂着的布包上,伸手就要去抓那布包,却被蓝盈盈猛地按住,“妈,这个月钱我能不能后面给你,金木该去上学了,我……”
“松手!”王菊香瞪着眼睛,像是在看仇人。
蓝盈盈心一颤,松了手。
王菊香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布包,搬了把椅子坐着。
她掏出布包里的毛票,手指沾了口水,翘着二郎腿数起来,嘴上还鄙夷的说:“蓝盈盈,你现在是我们谢家的媳妇,挣得每一分钱可都是我们谢家的,你那没爹没妈的弟弟可不是我们谢家的人,当初可是你耍心眼赖上我儿子谢钧峰,现在他人在部队,就得你来孝敬我们。”
蓝盈盈低着头,“赖上”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看着被数尽的钱,她眼眶有些湿润。
怯弱问:“妈,能不能留四块钱……”
王菊香没说话,她知道不留钱蓝盈盈也不会饿死,自顾自地把数好的十六块零八毛钱全部装进自己钱包,在蓝盈盈绝望的目光中又带着王蕙一头钻进裁缝铺后面的住所,翻箱倒柜还骂骂咧咧,“死胖子,这么肥还吃得这么好,真把自己当猪喂了……”
“姨妈,你看这还有饼干!”
“造孽,全给我带走!”
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话,蓝盈盈没力气地坐了下来。
这一幕,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演。
经历种种,蓝盈盈也认命了。
她从小就被父母养的白胖,在大多人都觉得女儿不值钱的时候,父母却不顾闲言碎语,坚持送她来镇上的裁缝铺学习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可偏偏,父母在她十五岁时在外遭洪灾去世,仅留下家中才两岁的弟弟,而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爷爷奶奶帮忙带弟弟,她就得做工给钱。
整整五年,赚来的钱一分没留。
偏偏奶奶还要安排她嫁给个有钱的老光棍。
那是蓝盈盈第一次硬气,想要反抗。
冒着大雨从镇上赶回村里,大山泥泞的土路也阻挡不住她的步伐,势必要偷偷回家带上弟弟,拿上钱财包裹逃离这个吃人的家,只是路上出了意外,她摔了一跤,肥硕累赘的身子让她被困在泥沟里,雨衣被划烂,胸前的衣服扣子全部崩开,几乎是以一种难堪的姿势在等死。
本以为没救了,但谢钧峰出现了。
她这连秤都不敢上的身体,却被对方轻松地一把捞起。
雨水浇透两人,布料和肌肤密切贴合。
谢钧峰背着她,那宽厚的背带着滚烫的体温几乎要把她融化。
她恍惚,心里有了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谢钧峰救了她,把她暂时带回家避雨。蓝盈盈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想到奶奶要将她嫁给老男人,倒不如找个可靠的男人,她听到谢钧峰是军官,心里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想逃离家,还想带走弟弟,而眼前的谢钧峰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现实中的蓝盈盈痛苦闭上眼。
她确实不要脸,挟恩抱怨。
这都是她该受的报应。
很快,在屋内翻腾结束的王菊香也出来了。
瘦巴巴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满意。
“行了,下个月的钱按时送过来,你小叔子最近想要辆自行车,你想办法多赚点。”
蓝盈盈没说话,看着她们离开。
眼里没光,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谢钧峰是个好男人,但他家人不是,这门婚事虽然他有诸多不情愿,但在走前,他还是给她租下了间铺面,帮弟弟重新办了户口,不再和爷爷奶奶挂钩,她欠谢钧峰的太多,如果满足他家人的贪念是对自己的惩罚,那就受着吧……
王菊香揣着钱出门,心里别提多美了。
不过还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蓝金木。
蓝金木今年刚满七岁,是个瘦条条、性子倔强的小子。
顶着一头利落的小寸头,黑黝黝的眼神像小兽般紧盯着王菊香。
他拦在王菊香面前,“你是不是又来欺负我姐了!”
“臭小子,你姐是我们谢家媳妇,和你有什么关系。”王菊香厌恶地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就你这混小子还想读书?别做梦了,一辈子庄稼汉劳碌命,我谢家可不会养你,少浪费我家钱。”
“要滚你滚,老妖婆!”
谢金木可不是吃素的,他这一年在镇上被蓝盈盈养的极好,别看他瘦,但浑身都有劲,小小的个头说着就冲上去,紧紧抓住王菊香的钱包,“把我姐赚的钱拿出来,老妖婆,吃人血,你丧尽天良!”
“反了天了,嘴巴这么贱!”
“啊,姑妈,他还咬人!”
“妈的,死胖子,死肥婆,蓝盈盈你赶紧出来!”
王菊香扯着嗓子使劲喊,惹得周围不少人看,蓝盈盈听到声音立马赶出来,这一幕差点把她吓破胆,弟弟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住她们这么拉扯!蓝盈盈冲上前,两三下就把王菊香和王蕙推开。
王菊香吃疼地捂着手臂后退两步。
眼神错愕,这胖子力气这么大?
“妈,你没事吧。”
蓝盈盈愧疚回头,刚抬手却又把王菊香吓后退两步。
幸好蓝盈盈还是那副老实样。
王菊香又厉色起来,尖锐道:“管好你弟弟,有娘生没娘教的臭小子。”
“妈,你说话太过份了。”
蓝盈盈怯声反驳,但王菊香不理会,拉着王蕙就走。
眼看着人离开,蓝金木生气得甩开蓝盈盈,“姐,你平时都教我做人要有骨气,被欺负了要反击回去,可你被这老妖婆欺负那么多次,为什么一次不反击,她们又打不赢你!”
“她……是我婆婆。”
蓝盈盈这些年失去了很多东西,包括骨气。
蓝金木听到这话,差点被气哭,捏着拳转头就跑。
“金木,你去哪?”蓝盈盈着急。
她追了两下根本追不上。
而弟弟,早就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