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仪事件后,秦昼明显更小心了。
他开始主动规避那些可能引发情绪的“旧物话题”,把更多时间花在配合我的拍摄上。甚至允许我拍摄一些工作场景——当然是经过他筛选的、不涉及商业机密的日常会议。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隐瞒什么。
储藏室的门锁升级了,从指纹识别变成了虹膜+指纹双重验证。每天下午三点的“消失半小时”变得更规律,雷打不动。而且他进出储藏室的时间,严格控制在十分钟内,像在执行某种程序。
我的好奇心被勾到顶点。
拍摄第七天,机会来了。
秦昼上午有个重要并购签约仪式,必须亲自出席。他罕见地没让我陪同拍摄,只说“商业场合太枯燥,姐姐在家休息更好”。
他离开后,宅邸安静得只剩下机器人管家的机械脚步声。我坐在剪辑室里看素材,心思却飘向那扇深灰色的门。
十点,网络权限开启。我查了下秦昼公司的新闻,签约仪式正在直播。画面里,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神情冷峻地签字、握手、面对镜头简短发言。那个在镜头前会手抖的弟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气场强大的商界精英。
仪式预计持续两小时。
我关掉直播,走出剪辑室。零七如影随形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林小姐需要什么?”
“随便走走。”我说,“你不用跟着。”
“秦先生吩咐,要确保您的安全。”零七微笑。
“我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不安全?”我反问,“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危险区域?”
零七的处理器似乎卡顿了一秒——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机器人不会有情绪波动。
“没有危险区域。”他回答,“但储藏室等地方存放易碎物品,建议不要单独进入。”
他在提醒我,也在警告我。
“知道了。”我转身往反方向走。
但一小时后,我还是站在了储藏室门口。
秦昼的签约仪式进入媒体问答环节,直播还在继续。我有足够的时间。
门锁闪着幽蓝的光。我试着把手放上去——当然没用。又试着凑近虹膜扫描区,屏幕显示“识别失败”。
需要秦昼的生物信息。
或者……其他方法。
我在门口站了五分钟,观察门框和墙壁的连接处。很严密,没有缝隙。门是实木加金属内衬,踹是踹不开的。
正打算放弃时,我注意到门框右上角有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很小,大约10x10厘米,覆盖着金属网。
我回房间找了把裁纸刀——秦昼给我拆快递用的。又找了个小手电筒。
回到储藏室门口,我踩在椅子上,用裁纸刀撬通风口的金属网。螺丝很紧,我费了很大劲才卸下两个。
金属网松动了。我把它掰开一个角度,手电筒照进去。
光线在灰尘中划出一道通道。
储藏室内部比我印象中深。堆放的箱子后面,似乎还有空间。最深处靠墙的位置,立着几个高大的柜子,柜门是玻璃的,但反光太强,看不清里面。
我调整手电角度。
光斑扫过玻璃柜的瞬间,我呼吸停了。
柜子里不是旧物。
是人偶。
穿着衣服的人偶,大约半人高,整齐排列。从身形和发型看,是女性。
最左边那个人偶,穿着初中校服——我母校的校服,蓝白相间,洗得发白。人偶的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五官,是一片空白。
中间那个人偶,穿着高中校服。同样的无脸。
右边那个人偶,穿着我大学时常穿的那件灰色卫衣——领口有个小破洞,我记得。
再往右,是更成熟的着装:西装套裙、晚礼服、甚至……一件婚纱。
婚纱是象牙白的,设计简约,裙摆铺开在柜子里。人偶戴着头纱,但脸依旧是空白的。
手电筒的光在颤抖。
我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人偶。从初中到成年,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服装。所有衣服都是我的尺寸,所有搭配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最后一个人偶,穿着我现在常穿的家居服——秦昼准备的那些睡衣中的一套。
这个人偶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水晶地球仪。
和昨天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扶住墙,深呼吸,再看向柜子。
玻璃柜下方有标签。我眯起眼睛辨认:
“姐姐成长记录-实体档案01-12号。持续更新中。”
“实体档案”。
所以还有“数字档案”?
我跳下椅子,金属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来不及收拾,冲回剪辑室。
秦昼给我用的电脑是顶级配置,但显然经过了特殊设置——不能访问某些文件夹,不能安装未经授权的软件。
但我是纪录片导演,常年和各类设备打交道。我知道一些基础的技术手段。
我插上一个空白U盘,尝试进入系统的安全模式。秦昼的IT团队很厉害,但他们在设计系统时,可能低估了一个纪录片导演的技术焦虑——我们常年在野外拍摄,早就学会了自己解决设备问题。
二十分钟后,我绕过了一层基础权限。
在一个隐藏分区里,我找到了名为“晚意数据库”的文件夹。
点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子文件夹,按年份分类,从2005年(我12岁,秦昼11岁)开始,一直到今年。
随机点开2007年的文件夹。
里面是照片扫描件:我初中时的作业本、考试卷、涂鸦画。每张图片都有详细的元数据:拍摄时间、地点、内容描述。
甚至有一张我咬过一口的苹果的照片——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课桌上。描述写着:“姐姐课间加餐,苹果品种为红富士,咬痕特征已记录。”
我快速滑动鼠标。
2009年文件夹:我开始留长发的照片,第一支口红的颜色试色卡(他居然做了色卡),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扫描件。
2012年文件夹:我和同学逛街时被偷拍的照片——角度隐蔽,显然不是摆拍。我试穿一件连衣裙的背影,标签备注:“姐姐适合宝蓝色,显白。”
2015年文件夹:我大学宿舍的书架照片,每本书的书名都被识别录入。我喝过的饮料瓶——空的,放在垃圾桶边,也被拍了。
越往后,数据越详细。
2018年,我开始拍纪录片。文件夹里有我所有作品的场记单、拍摄计划、甚至一些未公开的素材片段。
2020年,我在纽约。文件夹里有我公寓窗外的街景照片,每天一张,持续了三个月。备注:“姐姐窗台上的多肉植物今天长出新芽。”
2022年,我妈去世。文件夹里有葬礼的照片,有我哭红的眼睛特写,有我在机场告别时的背影。
最后是今年,2023年。
最新的文件更新时间是昨天。内容是我在玻璃花园拍摄植物的照片——显然来自监控摄像头。备注:“姐姐今天在花园待了两小时十七分钟,情绪稳定,专注度良好。”
我关掉文件夹,手在抖。
这不是爱。
这是……数据采集。
秦昼用十八年时间,建立了一个关于我的数据库。从物理实体(人偶、旧物)到数字信息(照片、扫描件),全方位地记录、归档、分析。
他把我的人生,变成了他的研究项目。
走廊传来脚步声——零七。他可能在监控里看到我进了剪辑室很久没出来。
我快速退出隐藏分区,拔掉U盘,打开正常的剪辑软件。画面正好停在前天拍摄的素材:秦昼在阳光下煮咖啡,回头对我微笑。
那个笑容干净又温暖。
和数据库里的冰冷数据,形成残酷的对比。
敲门声响起。
“林小姐,午餐准备好了。”零七的声音透过门传来。
“马上来。”我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关掉电脑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
秦昼的笑容定格在那里。
而我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对我笑了十八年的男人,到底是在看林晚意,还是在看他数据库里的“研究对象”?
我是活生生的人。
还是他收藏里,最珍贵的那个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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