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阳光晒醒的。
睁开眼,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主卧的智能窗帘自动拉开了一半,晨光透过玻璃花园,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温度刚好。旁边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是秦昼工整的字迹:
姐姐,早餐在三楼阳光房。
衣服在衣柜第二层,今天天气转凉,建议穿那件米色针织衫。
——小昼
“小昼”。他用了小时候的自称。
我掀被下床,拉开衣柜第二层——果然挂着一件米色针织衫,搭配浅咖色长裤。连内衣的尺码都分毫不差。
穿戴整齐后,我打开卧室门。走廊里飘来咖啡和煎培根的香气。
顺着香味上到三楼,是个半开放式的阳光房。玻璃穹顶,绿植环绕,中间摆着一张原木长桌。秦昼背对我站在料理台前,正在煎蛋。
他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和休闲裤,身形挺拔,动作娴熟。晨光勾勒着他的侧脸,这个画面……竟然有种诡异的温馨感。
如果忽略我们身处百米高空监狱的话。
“醒了?”他回头,露出笑容,“咖啡刚煮好,姐姐喜欢的深度烘焙,加一点奶不加糖。”
“你记得很清楚。”我在餐桌前坐下。
“关于姐姐的一切,我都记得。”他把煎蛋和培根装盘,端过来,又转身去倒咖啡。
早餐很丰盛:煎蛋火候完美,培根酥脆,还有新鲜的水果沙拉和烤得刚好的全麦面包。咖啡香气醇厚。
秦昼在我对面坐下,自己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和一片吐司。
“你就吃这么点?”
“看着姐姐吃,比什么都满足。”他托着下巴,眼神专注得像在欣赏名画。
我被看得不自在,转移话题:“今天有什么安排?”
“带姐姐熟悉家里。”他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我们聊聊天。十年没好好说话了。”
“我想先联系苏晴。她一定急疯了。”
秦昼放下杯子,金属杯底碰触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晴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他说。
“处理?”我警觉起来,“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告诉她,姐姐需要静养,暂时不方便见客。”秦昼语气平静,“她起初不同意,我给她看了你的实时视频——你睡着的样子,很安稳。她才勉强接受。”
我猛地站起来:“你拍我睡觉?!”
“只是确认姐姐安全。”他抬眼看我,眼神无辜,“而且视频已经删了。姐姐如果不信,可以检查我的手机。”
“秦昼,这是侵犯隐私!”
“这是关心。”他纠正,也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近我,“姐姐,外面的世界很吵,很乱。你刚拿了奖,会有无数人找你:媒体、合作方、甚至想蹭热度的人。我不允许他们打扰你。”
“那是我的工作!我的生活!”
“现在你的生活是我。”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我,“姐姐,这十年你在外面飞够了,现在该回家了。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只需要……接受。”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我拍开他的手。
“最好的生活?”我笑出声,“被关在笼子里的生活?”
“不是笼子。”他固执地纠正,“是家。我们的家。”
“没有自由的家,就是笼子!”
秦昼沉默了。
阳光房里很安静,只有绿植的自动灌溉系统发出细微的滴水声。他盯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又被强行压下去。
良久,他开口,声音很轻:
“姐姐要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能出门,能工作,能见朋友,能自己决定吃什么穿什么去哪儿!”我一口气说完,“而不是像个玩偶一样被你摆布!”
“玩偶?”他重复这个词,忽然笑了,笑容有点惨淡,“姐姐觉得,我这十年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摆布一个玩偶?”
他转身走向阳光房边缘,那里有一整面墙的控制面板。他点了几个按钮,玻璃穹顶缓缓打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姐姐你看。”他指着外面的城市,“这座楼,这个‘笼子’,我花了三年时间建造。每一块砖,每一片玻璃,都是我亲自选的。因为我想给你最好的。”
他回头看我,眼睛有点红:
“你说想出门——可以,但必须有我陪同。因为外面不安全,姐姐太单纯,容易被人骗。”
“你说想工作——可以,但必须是安全的工作。拍摄纪录片?可以,但题材要审核,拍摄地要评估,团队要调查。”
“你说想见朋友——可以,但必须是我认可的朋友。苏晴?她太冲动,会带你去做危险的事。”
“至于吃什么穿什么……”他走回我面前,“姐姐的胃不好,不能吃辣不能吃冰。姐姐皮肤敏感,只能穿纯棉真丝。这些我都记得,比姐姐自己都清楚。”
他握住我的手,这次力道很轻,像在捧着易碎品:
“所以姐姐,你要的自由,我可以给。但必须是在安全的范围内。”
“谁定义安全?你吗?”
“是。”他坦然承认,“因为只有我知道什么对姐姐最好。”
这种对话进行不下去。他的逻辑是个完美的闭环,坚不可摧。
我抽回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他后退一步,“姐姐可以随便转转。除了……”他顿了顿,“地下室的影音室在装修,暂时不能去。其他房间都可以。”
他给了我一定范围的自由,像在驯养宠物时,给予有限的探索空间。
我离开阳光房,开始在房子里游荡。
三层复式,面积大得惊人。除了卧室、书房、阳光房,还有健身房、桑拿房、室内恒温泳池、甚至一个小型图书馆——里面的书,又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走到一楼,试着去开大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墙上的显示屏立刻亮起,提示“请进行身份验证”。旁边有个虹膜扫描仪和指纹识别器。
我对着扫描仪眨了眨眼。
“识别失败。请重试。”
再试,还是失败。
我放弃,转身时看见秦昼站在楼梯口,手里端着咖啡,静静地看着我。
“姐姐想出去?”他问。
“透透气。”
“玻璃花园就可以透气。”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来,我带你看个东西。”
我被他牵着走回二楼,穿过主卧,进入玻璃花园。
花园比昨晚看起来更大,种植着各种植物,甚至有个小池塘养着锦鲤。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温暖舒适。
秦昼走到花园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控制台。他按了几个键,我们面前的玻璃墙……缓缓变得透明。
不,是消失了。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变成了某种全息投影,投射出360度的城市全景。我们仿佛站在悬空的玻璃台上,脚下是百米高空,四周是流动的云和城市天际线。
我本能地后退,秦昼揽住我的腰。
“别怕,玻璃还在。”他在我耳边说,“只是视觉上透明了。姐姐不是想看外面吗?这样看,最完整。”
确实完整。完整的,被隔离在外的世界。
“这是最新技术。”秦昼的声音带着自豪,“姐姐想看到哪里?我可以调整视角。看外滩?还是陆家嘴?或者……你想看纽约?虽然有时差,但现在时代广场应该也很亮。”
他说话时,手臂环着我的腰,下巴轻轻搁在我肩头。这是个亲昵到过分的姿势。
“秦昼。”我轻声说。
“嗯?”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臂收紧:
“因为姐姐是我的月亮。月亮应该挂在夜空里,被所有人仰望,但……只能被我拥有。”
他转过我的身体,让我面对他。
晨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里盛着太浓的感情,浓到让人窒息。
“十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就发誓。”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等你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这次是永远,姐姐。”
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你可以生气,可以闹,可以打我骂我。我都接受。”
“但你不能离开。”
“因为如果你离开……”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有种破碎感:
“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照顾的弟弟,这个用十年时间把自己变成一座囚笼的男人。
忽然觉得,被困住的不止是我。
还有他。
他用金线编织了这张网,把我网在中央。但他自己,何尝不是站在网的边缘,战战兢兢地守着,生怕一阵风就把一切吹散。
“秦昼。”我说,“你这样……不会快乐的。”
他笑了,笑容干净得像少年:
“姐姐在,我就快乐。”
然后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像完成一个仪式:
“现在,我们去吃早餐?煎蛋要凉了。”
他牵着我往回走,玻璃墙恢复原状。
我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那么近,那么远。
而我被困在这百米高空的玻璃花园里,身边是我偏执的弟弟,和一句“这次是永远”。
早餐确实凉了。
但秦昼不在意。他重新加热,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眼神满足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而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该怎么从一个月亮,变回一个能自己走路的人。
即使那个夜空,华丽得让人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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