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杭州被桂花香气泡得发甜,涌金路的香樟树叶上还沾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混着火车站广场的喧嚣滚成一团。赵前进把警帽檐往下压了压,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手铐 —— 这是他当民警的第八个年头,每年桂花开时,火车站流动人口就会翻番,藏在繁华背后的猫腻也格外多。1991 年的杭州站还没翻修,青灰色的候车楼爬满爬山虎,广场上的 “西湖一日游” 广告牌卷着边角,倒成了不法分子天然的掩护。
上午九点十七分,他的目光扫过广场东侧的报刊亭,眼角余光突然定格在三个身影上。两男一女站在广告牌阴影里,男人都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夹克 —— 十月的杭州穿单衣都嫌热,他们却把拉链拉到领口;女人裹着件半旧的红毛衣,袖口磨得发亮,三人围着一个磨掉边角的黑色人造革提包,脑袋凑得极近。更反常的是,他们每隔十秒就会同步转头张望,像受惊的兽类,视线尤其避开穿制服的人,连卖桂花糕的小贩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警惕。
赵前进放慢脚步,假装整理袖章,余光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为首男人左眉骨有一道月牙形疤痕,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提包侧面,频率快得反常 —— 每秒三下,正是火车站扒手团伙的联络暗号;女人的红毛衣袖口沾着块暗褐色污渍,边缘呈锯齿状,像是喷溅上去的血迹;另一个瘦高男人的裤脚还沾着泥点,指甲缝里嵌着草屑,且是北方常见的碱草,绝非杭州本地植被 —— 这绝非刚下火车的游客该有的模样。
“站住!例行检查!” 他快步上前,警徽在阳光下反光,正好照在为首男人的脸上。对方的瞳孔猛地收缩,敲击提包的手指瞬间停住,左手悄然摸向腰后。“警官,我们没犯法,就是来旅游的。” 女人立刻挤出笑容,声音甜得发腻,伸手想推开赵前进的胳膊,手腕却不自觉地往身后缩,毛衣下摆扫过他的手背时,能摸到里面藏着硬物。
赵前进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提包的拉链,入手触感比想象中沉 —— 至少十五公斤,绝不是几件换洗衣物该有的重量。拉开拉链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肥皂味和怪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件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下面,压着四瓶没有标签的玻璃瓶,瓶身蒙着薄灰,里面的淡黄色液体晃出浑浊的光晕,旁边还躺着一支用纱布缠了半截的注射器,针头闪着冷光,针管上隐约有 “10ml” 的刻字。
“这是什么?” 他拿起其中一瓶药水,对着阳光倾斜四十五度 —— 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絮状物,瓶口的橡胶塞有反复穿刺的痕迹,边缘还粘着根棕色毛发。为首男人的脸色 “唰” 地变白,突然伸手去抢:“别乱动我们的东西!” 赵前进早有防备,左手顺势扣住他的手腕,指腹摸到对方虎口处厚厚的茧子 —— 那是长期握锤子或扳手磨出来的,且茧子分布不均,更像是反复砸击硬物形成的,绝非普通工人该有的厚度。
“老实点!” 他将男人的胳膊反剪在身后,余光瞥见女人的喉结滚了一下,眼神慌乱地瞟向瘦高男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 是唇语 “跑”。“就是…… 就是普通的药水,治感冒的。” 女人的声音发颤,脚尖在地上蹭出细小的泥坑,却在悄悄移动位置,试图挡住赵前进看向瘦高男人的视线。
“治感冒用注射器?还是没标签的 10 毫升大剂量药水?” 赵前进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提包内侧 ——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边缘还沾着点深绿色的漆屑,正是讷河老工厂特有的防锈漆,“你们从讷河来的?坐昨晚的 K401 次列车?硬座车厢?”
女人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赵前进心里已经有了判断:K401 次是讷河到杭州的唯一一趟火车,昨晚十点到站,硬座车厢的乘客裤脚极易沾到站台的煤屑,而瘦高男人的裤脚正好有类似痕迹。他朝不远处的巡逻车挥手,将三人押上车时,特意留意到瘦高男人的裤兜鼓鼓囊囊,摸出一看是三张身份证,除了照片是本人,地址一栏全是假的,发证日期却惊人地一致 —— 都是 1991 年 3 月 18 号。
涌金派出所的审讯室是间老房子改的,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只有一盏 25 瓦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中央,光线昏黄得像蒙了层油。赵前进把三张身份证排在桌上,指尖点着 “19910318” 这个日期:“贾**、徐丽霞、李秀华,这名字是真的,但地址和发证日期全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为首的男人,“你虎口的茧子,是长期握锤子砸人磨的吧?注射器上的纱布,是讷河第一医院专用的脱脂纱布,边角有蓝色标记,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贾**梗着脖子不说话,李秀华盯着地面的砖缝,只有徐丽霞的手指在桌下绞着衣角,毛衣袖口的暗褐色污渍格外显眼。赵前进突然起身,走到徐丽霞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个放大镜:“你毛衣上的污渍,是血吧?用冷水洗过,但没洗干净,所以泛褐色。而且这不是人血 —— 人血含铁血黄素,在放大镜下会显红色荧光,这个是动物血,准确说是狗血,用来掩盖人血的味道?” 徐丽霞的肩膀猛地一颤,眼泪 “啪嗒” 掉在桌面上。
半小时后,赵前进把徐丽霞带到了隔壁的休息室,倒了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特意加了勺姜。“我查过,讷河劳务市场三个月前开始有人失踪,都是单身男性,最后一次出现都在你家附近的巷子。” 他把水杯推过去,指尖敲了敲桌面,“你毛衣里藏的是弹簧刀吧?刀柄磨得发亮,说明你经常用它防身,而不是伤人 —— 贾**逼你的,对吗?”
徐丽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赵前进没有催,从抽屉里拿出包卫生巾放在桌上 —— 刚才押解她时,注意到她频频皱眉扶腰,显然是生理期不适。这个举动让徐丽霞的哭声突然停了,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警官…… 我…… 我是被逼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贾**是个魔鬼…… 去年冬天,我跟丈夫吵架离家出走,他在火车站把我骗到家里,用这些药水把我麻醉,醒来时已经在他家的地窖里了,周围全是死人骨头……”
赵前进的指节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地窖里有多少人?那些药水是什么成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
“我不知道…… 我爬出来的时候,脚底下全是骨头,他说已经有二十多个了……” 徐丽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药水是Ketamine,他从一个‘姓杨的采购员’手里买的,说能让人三分钟内昏迷,醒来就说不出话…… 姓杨的四十多岁,左耳朵后面有个船锚形状的疤痕,说过在沪市的恒源加工厂做过,还说有批‘工装面料’要运到杭州,藏在桂花糕的包装盒里……”
“姓杨的是不是叫杨志远?” 赵前进的心猛地一跳 —— 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三个月前接到的协查通报:沪市武康路案的嫌疑人杨志远,正是恒源加工厂的采购员,案发后离奇失踪,而武康路案的受害者赵秀兰,就是个裁缝,死前正好接过恒源厂的工装订单。他立刻追问:“他有没有给你看过一个船锚符号的印章?或者提过‘老鬼’这个名字?”
徐丽霞皱着眉回忆:“有!他的钱包里有个铜制船锚印章,说能在沪市畅通无阻…… 还说‘老鬼’是杭州的大人物,能帮我们把抢来的东西换成现金,交易地点在西湖边的三潭印月附近,用‘碧螺春’当暗号……”
赵前进的脑海里瞬间炸开 —— 船锚疤痕、沪市工厂、工装面料、老鬼、碧螺春,这些线索和武康路案的细节完美吻合!他立刻起身想去提审贾**,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审讯室里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冲进去一看,贾**正用手铐砸向李秀华的脑袋,鲜血顺着李秀华的额头流下来:“你敢出卖我?!老鬼不会放过我们的!”
“住手!” 赵前进冲上去拉开贾**,却见李秀华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我说!贾**不仅杀了人,还抢了那些人的财物,上个月在讷河抢了个古董花瓶,说是西周的青铜鼎改的,底部刻着‘周故显考’,要卖到杭州给‘老鬼’……”
“花瓶藏在哪?” 赵前进追问,指尖已经摸到了电话。
“在…… 在西湖边的岳王庙后门,埋在第三棵桂花树下,用黑色塑料袋装着……” 李秀华的声音越来越小,“贾**说‘老鬼’要亲自取货,今晚十点,在三潭印月的石塔下交易……”
赵前进的呼吸瞬间停滞 —— 岳王庙、桂花树下、三潭印月,这些地点都在西湖景区,人流密集,正是交易的绝佳掩护。他立刻拨通了沪市公安局的电话,刚报出 “贾**、讷河地窖、杨志远”,电话那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警官,我们找杨志远找了三个月!武康路案的受害者赵秀兰,死前正好接过恒源厂的工装订单,订单项链就画着船锚符号,和你说的印章一模一样!”
挂了电话,他转身回到休息室,却发现徐丽霞不见了!休息室的窗户大开着,外面的桂花树枝被折断了几根,地上落着一枚银色的纽扣 —— 正是徐丽霞红毛衣上的,纽扣背面刻着个极小的 “杨” 字。“追!” 赵前进抓起警帽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就撞见值班民警:“赵哥,刚才有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打电话,说在三潭印月等徐丽霞,还说‘花瓶已取,按老规矩’!”
赵前进的大脑飞速运转:“老规矩” 应该是指杀人灭口。他立刻调派警力:“一组去岳王庙后门,挖第三棵桂花树下的东西;二组伪装成游客,在三潭印月布控,重点盯戴黑色礼帽、点碧螺春的人;技术科立刻化验那瓶药水,比对讷河失踪人口 DNA!”
审讯室里的贾**见赵前进回来,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找不到徐丽霞的,她知道的太多了,老鬼会处理掉她的…… 你们也抓不到老鬼,他在市局有人!”
“老鬼是谁?杨志远在哪?” 赵前进把药水拍在桌上,液体晃出的光晕照在贾**脸上,“那些Ketamine是 1991 年国家刚列为管制的药品,只有医院和恒源厂这种有化工车间的工厂能买到,你从杨志远手里买了多少?用在哪个失踪者身上了?”
贾**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满是震惊 —— 他没想到这个民警竟然能认出药水成分。赵前进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这是 1991 年 3 月 18 号恒源厂的工装订单,签字人是杨志远,旁边画着船锚符号,和你身份证的发证日期一样!你杀的人里,是不是有个穿深蓝色工装的会计?工号是 GY08?”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戳中了贾**的软肋。他的肩膀突然垮下来,声音里带着绝望:“我说…… 杨志远在沪市杀了那个裁缝,被警方盯上了,逃到讷河躲在我家,那些Ketamine是他从恒源厂偷的…… 老鬼是杭州公安局的退休干部,姓李,现在开了家‘清心阁’茶馆当掩护,专门收我们抢来的古董,再卖到境外……”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赵队!三潭印月附近发现徐丽霞的尸体,手里攥着半块龙形瓷片,瓷片背面有‘清心阁’三个字!还有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跑了,左耳后有船锚疤痕,骑摩托车往沪杭高速方向逃了!”
赵前进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着贾**,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李姓退休干部?具体叫什么?‘清心阁’在哪?”
贾**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过了很久才抬起头,眼里满是疯狂:“叫李默!1989 年从市局刑侦队退休的,‘清心阁’在豫园附近的九曲巷里…… 他每周五晚上八点喝茶,点碧螺春,用银质茶杯…… 你们抓不到他的,他手里有你们局长的把柄!”
赵前进立刻拿起对讲机:“立刻联系沪市警方,查豫园九曲巷的‘清心阁’茶馆,老板叫李默,1989 年退休的刑侦干部!通知高速交警,拦截往上海方向的黑色摩托车,驾驶员左耳后有船锚疤痕!”
挂完对讲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桂花雨,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徐丽霞的尸体、杨志远的逃脱、李默的警察背景,还有那枚船锚疤痕,都指向一个横跨沪浙黑三省的庞大犯罪网络。他拿起桌上的身份证,指尖拂过 “19910318” 这个日期 —— 这不仅是武康路案的案发时间,更是李默退休、犯罪网络正式成型的日子。
审讯室的灯泡突然闪烁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赵前进摸出徐丽霞留下的银色纽扣,背面的 “杨” 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 这或许是徐丽霞最后的线索,暗示杨志远和李默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更深。他知道,这起看似普通的盘查,已经掀开了惊天阴谋的一角,而西湖边的桂花香气里,已经染上了洗不掉的血腥味,且这味道,很可能来自他们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