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会记得吗?
那个许多年前,混在一群孩童中毫不起眼的小丫头?
祁奕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日光透过疏朗的花枝,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幼时的轮廓,却又多了少女的清丽与此刻薄冰般的脆弱。
“素馨……”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某种久违的、柔软的音节。
这个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说,却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由她本人允许地唤出口。
“记得的。”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
“你小时候,经常和我妹妹瑶瑶在花园里玩耍……。”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脸圆圆、眼睛大大、总爱追在妹妹身后跑的稚气小姑娘。穿着鲜艳的裙子,跑起来像一朵移动的小花。
他只是远远看过几次,当时觉得小孩子吵闹,并未放在心上。
时光荏苒。
等他数年后从边关历练归来,带着一身风霜和军功回家时。
在后花园的曲廊转角,惊鸿一瞥,看到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裙、静静站在海棠花下的少女。
春日的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她微微仰起头,侧脸线条柔美,气质沉静。
只那一眼,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石子,荡开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他当时怔在原地,直到那少女似乎察觉到目光,疑惑地转过头来,与他视线相触。
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被陌生人注视的羞怯和讶异,随即礼貌而疏离地微微颔首,便转身快步离去。
那一瞬间的心动,清晰而短暂。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妹妹儿时的玩伴,孟府的嫡出大小姐,孟素馨。
然而,这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甚至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悸动,很快便被现实浇灭。
母亲遗憾地告诉他,孟家小姐早已与潘家公子定下亲事,两家是世交,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他只能将那份短暂的悸动,连同北境的风沙一起,深埋心底。
她是别人早早定下的未婚妻,是他不该也不能肖想的存在。
此后经年,戍边征战,生死搏杀,偶尔想起京城,想起那个浅碧色的身影。也只是一抹极淡的、属于遥远安宁生活的剪影。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更没想到,她与那位“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未婚夫之间,竟是如此不堪的局面。
祁奕寒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依旧沉静。
他看着眼前与记忆中重叠又已然不同的孟素馨,看着她眼中残留的惊惶与强装的镇定,心底某处悄然软化。
原来,她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与潘永舟情深意切。
心中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孟素馨不知祁奕寒心中那番关于初见与遗憾的波澜起伏,见他竟真的记得自己,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也少了几分面对陌生权贵的拘谨。
“那祁世子……”她斟酌着开口,想切入正题。
“奕寒,或者奕寒哥哥。”祁奕寒打断了她,语气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近意味。
“我们两家是世交,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叫祁世子……太生疏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你可以如此唤我。”
孟素馨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称呼而已,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奕寒哥哥。”她唤出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迫:“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商谈一下吧。”
祁奕寒被她那声柔柔的“奕寒哥哥”叫得心尖莫名一颤,仿佛有羽毛轻轻搔过。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颔首:“好。”
他行动力极强,很快便向举办诗会的主人——长乐郡主借了一处位于水阁旁的僻静雅室。
雅室陈设清雅,窗外是半池残荷,很是幽静。他让随行的亲卫守在门外,确保无人打扰。
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余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祁奕寒先请孟素馨在临窗的檀木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的小几边,拿起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紫砂壶,准备为她斟一杯热茶定定神。
他动作沉稳,试图用这寻常的举动缓和一下略显凝重的气氛,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她究竟要与自己商谈什么?
是希望他为方才潘永舟纠缠之事保密,以免有损闺誉?
还是想请他暗中施压,给潘永舟一点教训?
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他已能推断出,潘永舟必定做了对不起素馨的事。
他一边倒茶,一边在心中快速权衡着如何回应才最妥当。
若是前者,他自然会守口如瓶。
若是后者……他眼神微冷,对付一个潘永舟,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然而,孟素馨却道:“商谈何时娶我。”
“哐当——!”
祁奕寒手中的茶壶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半圈,险些掉落在地。
可祁奕寒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他猛地抬头,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张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生死一线都未曾变色的俊朗面容,此刻写满了惊愕与茫然,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是不是……听错了?
素馨……她说……商谈何时……娶她?!
娶?!
她?!
孟素馨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抬着头,目光直视着祁奕寒。
没有羞涩,没有闪躲,只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直白。
她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犹豫了。
孟素馨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用清晰而快速的语调,说出了更具体要求:
“我希望,在一个月之内,你能解决潘永舟和我的婚事,并且……娶我过门。”
再拖下去,她腹中的孩子就四个月了,身形渐显,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她不能再等了!
这是她为宝宝,也是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的机会!
她紧紧地盯着祁奕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
成败,在此一举。
祁奕寒依旧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微微倾身、手中已无茶壶的姿势。
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他的袖口,带来灼热的触感,却远不及孟素馨这番话带给他的冲击力。
一个月内——
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