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先生有没有想过。”嬴清樾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温和的笃定,“若是那日,先生真的击中了本宫父皇的銮驾,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将茶杯放回案几,目光落在张良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始皇帝驾崩,朝堂必会大乱。
“宗室诸王觊觎皇位,军功世家拥兵自重,天下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到那时,战火会燃遍万里江山,饿殍会填满沟渠街巷。先生想要的,是这样的结局吗?”
张良的身子微微一震,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刺秦的执念,是对暴秦的恨意,从未静下心来,细细思量过那背后的代价。
“始皇帝的错,在于苛政,在于滥用民力,在于禁锢思想。”
嬴清樾的声音愈发清晰,“可我父皇一统六国,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些功绩,亦是实实在在的。他建起的大秦框架,是天下走向一统的根基。”
“若是他骤然离世,这根基便会崩塌,天下又会回到春秋战国那般,诸侯割据,战乱不休的境地。”
“殿下这是在为始皇帝辩解?”张良抬眼,眸中带着几分审视。
“我不是为他辩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嬴清樾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先生恨他,是恨他的残暴。我敬他,是敬他的雄才大略。但这并不冲突。”
“我要做的,不是推翻他打下的江山,而是修补他留下的疮痍。我要让大秦,不再是那个让百姓闻之色变的暴秦,而是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家国。”
嬴清樾微微前倾身子,目光灼灼:“如今,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不必再用铁椎,不必再赌上性命,便能救万民于水火的机会。”
“你,愿意抓住吗?”
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张良抬眼,看向嬴清樾。
是啊,他恨秦始皇,但也更怕百姓民不聊生的世道。
刺秦,不过是他想改变这世道的一种方式。
可这条路,终究是太险,太孤绝。
而眼前这条路,虽布满荆棘,却有着看得见的希望。
是这个年轻的太女,名为天下太平的星辰大海。
张良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这一次,他对着嬴清樾深深一揖,躬身到底。
“草民张良,愿听殿下驱策。”
嬴清樾看着他躬身的身影,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身边,多了一个能为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肱骨之臣。
也从这一刻起,那条变革之路,纵然依旧道阻且长,却已然有了不一样的光景。
张良的提前到来,大可以让她的新政提前很多。
—
与此同时,北疆之外
朔风卷着枯黄的草屑,呼啸着掠过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苍茫的赭黄。
马蹄声踏碎了荒原上的寂静,一队身着兽皮短打、腰挎弯刀的骑士,正顶着凛冽的秋风,疾驰在泛黄的草原上。
他们的脸被风沙刮得粗糙泛红,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厉,马鞍旁悬挂的野狼头颅,在风里微微晃动,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为首的那名骑士,身材格外魁梧,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延伸至下颌,更添几分凶煞。
男人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一片细碎的尘沙。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草屑,目光锐利地望向南方。
那里,是大秦的疆域。
亦是他们世代觊觎的沃土。
“首领,再往前,就到秦人的边境哨所了。”一名骑士凑上前,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今年的秋草枯得早,牛羊啃不上几口就得往南挪,再这么耗下去,部落里的老人孩子,怕是要捱不过冬天。”
刀疤首领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便没了踪影。
“秦人又如何?往年他们的戍卒凶得像狼,今年却听说,咸阳城的秦始皇竟让一个公主当储君?”
“一群娘们儿当家,能有什么本事?”
“传令下去,今夜三更,摸哨!先把那座烽火台端了,烧了秦人的粮仓,抢他们的牛羊粮食!等咱们占了边境的城池,就......”
骑士们发出一阵粗犷的欢呼,弯刀出鞘的寒光,在秋日的残阳下闪烁着嗜血的锋芒。
匈奴的呐喊掠过荒原,惊得草丛里的野兔慌不择路地窜向远处的乱石堆。
刀疤首领扯了扯身上的兽皮披风,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被风沙磨砺得粗糙的脸,这些都是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他们的妻儿老小还在北边的帐篷里饿着肚子,等着他们带回粮食和牲畜。
“记住了。”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摸哨的时候,手脚干净点,别弄出动静。”
“若是惊动了秦人的大部队,咱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见部落的族人!”
“首领放心!”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枯草簌簌发抖。
刀疤首领满意地点点头,调转马头,缰绳在手中猛地一勒,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四蹄翻飞着朝着南边的烽火台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骑士们紧随其后,马蹄踏过枯黄的草原,扬起漫天尘土,与天边的残阳融成一片浑浊的赭色。
而此刻,那座被他们视作囊中之物的烽火台,却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松懈。
烽火台的瞭望口处。
“老大!”驻守戍卒猛地回头,朝着烽火台内喊道,“西北方向,有马蹄声!看尘土的规模,怕是有数十骑!”
正在擦拭兵器的男人闻声,立刻起身,大步走到瞭望口。
顺着戍卒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灰黄色的烟尘正朝着这边快速移动,那方向,正是匈奴部落族人常出没的区域。
“是匈奴的游骑!”
“全员戒备!快,点燃狼烟,向将军报信!”
烽火台内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戍卒们迅速各就各位,弓箭上弦,长矛出鞘,冰冷的兵器在秋日的余晖里泛着森然的光。
一名年轻的戍卒手脚麻利地抱起一捆浸过油脂的狼粪,快步跑到烽火台顶端的狼烟炉旁。
他划亮火折子,火苗舔舐着干燥的狼粪,很快便腾起一股浓黑的烟雾,直直地冲上云霄,在澄澈的秋日天空中格外醒目。
而此刻,那队匈奴骑士已经逼近到了烽火台百步之外。
刀疤首领看着那柱冲天的狼烟,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拔出弯刀,高声嘶吼:“秦狗已经发现我们了!兄弟们,冲!拿下烽火台,杀光秦狗,抢光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