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初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带着血丝的倦眼里,此刻没有一丝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
“我讨厌麻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沙盗耳中,“更讨厌……有人打扰我休息。”
独眼汉子一愣,随即狂笑:“病痨鬼,死到临头还敢装……”
他话没说完。
方太初动了。
不是拔剑,也不是掐诀。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柄乌木鞘长剑,往身前的沙地上,轻轻一顿。
“咚。”
一声闷响,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以剑鞘顿地之处为中心,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方圆数十丈!
波纹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位”与“凝滞”!
正准备扑上来的沙盗们,动作齐齐一僵,脸上的狞笑凝固,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茫然与惊骇。
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灵力、乃至思维,都在那一刻被强行“按”了一下暂停键!
虽然只有一瞬,但对高手而言,一瞬,足矣。
就在沙盗们僵直的刹那,方太初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独眼汉子身前。
没有拔剑,只是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却让独眼汉子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锐芒,轻轻点在了他眉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独眼汉子眼中的狂笑彻底定格,随即迅速涣散、黯淡。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软软倒下,眉心只有一个细微的红点,没有鲜血,没有伤痕,但神魂已彻底湮灭。
直到独眼汉子倒地,其他沙盗才从那诡异的“凝滞”中恢复过来,看到首领瞬间毙命,无不亡魂大冒!
“撤!快撤!”那干瘦老者反应最快,尖啸一声,手中蛇头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插,一股墨绿色的毒烟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爆开,瞬间笼罩了前方大片区域,阻隔视线,也蕴含着剧毒!
其他沙盗如梦初醒,怪叫着四散奔逃,再不敢有丝毫停留。
毒烟弥漫,遮天蔽日。
方太初站在原地,没有追击,只是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毒烟有点呛鼻子。他袖袍一挥,一股清风凭空而生,将毒烟轻易吹散。
烟尘散尽,沙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独眼汉子的尸体躺在滚烫的沙地上,迅速干瘪。
空茧不知何时已走到寂珩白身边,合十道:“方道友好精妙的‘镇脉指’与‘乱空步’。天机宗绝学,名不虚传。”
方太初重新抱起剑,又恢复了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摆摆手:“雕虫小技,赶苍蝇而已。”他看向寂珩白,“没吓着吧?”
寂珩白摇摇头,目光还停留在那具迅速失去水分的尸体上。
她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尸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消散?不是魂魄,也不是灵力,是另一种更稀薄的、带着“存在感”的东西?
识海中的令牌裂痕,在刚才方太初施展手段、引动奇异空间韵律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
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似乎觉得那“韵律”还不够“实在”,不够“顶饱”。
“走吧。”方太初踢了踢脚边的沙子,“苍蝇赶走了,估计能清净一会儿。不过……更大的苍蝇,恐怕也快闻着味儿来了。”
他指的是那些真正有份量的势力。
三人重新上路,绕过尸体,继续朝着西南方向,那片被称为“乱石峡”的黑色石峰区域走去。
阳光更加毒辣,风沙渐起。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沙丘阴影里,一道墨蓝色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之前在老槐树下出现过的兜帽人。
他低头看了看沙地上独眼汉子的尸体,又望向三人远去的背影,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天机宗‘衍空剑’……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带着这么个‘饿死鬼’去乱石峡……方太初,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远远缀了上去。
更后方,更高的山脊上。
炎烈放下手中的远观法器,脸色阴沉:“天机宗的杂碎,倒是会扮猪吃老虎!一招就宰了‘独眼狼’?那病痨鬼到底什么修为?”
旁边探子低声道:“少主,方太初在天机宗内名声不显,但据说深得‘天衍真君’真传,擅长推演天机与空间剑道,真实实力绝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
“怕什么!”炎烈低吼,“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加上那个小秃驴和那个废物小子,能翻起什么浪?继续跟!等到了乱石峡那种鬼地方,有的是机会!”
他眼中凶光更盛,显然并未因方太初展露的实力而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掠夺欲。
另一侧,某处风蚀岩柱的顶端。
霜阒迎风而立,银发在灼热的风中狂舞。他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方太初的手段,让他心中警惕更甚。天机宗介入,目的绝不单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寂珩白那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她走在滚烫的沙石地上,脚步依旧平稳,似乎对刚才的厮杀和即将到来的更大危险,都无知无觉。
手腕上的念珠,衣襟上的枯枝。
安。等。
他让她等,她却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饥饿与混乱。
霜阒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绝。他身影化作银芒,不再刻意隐匿,而是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拉近与前方三人的距离。
不能再等了。无论前方是机缘还是陷阱,他都必须靠近,看清,然后……做出抉择。
风沙更急,卷起蔽天的黄尘,将所有人的身影都涂抹得模糊不清。
乱石峡那狰狞的黑色轮廓,在视野尽头,如同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