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崖,寒潭洞天。
天光透过浓雾和禁制,吝啬地洒下些许惨白的光晕。
雨彻底停了,但湿冷之气更重,松针上挂满沉重的水滴,偶尔“啪嗒”落下,在潭面砸出小小的涟漪。
寂珩白醒得很早。
她坐在石床上,看着洞口那片被雾气染白的光。衣襟上那截青灰色树枝还在,摸上去已经干了,质地变得有些脆硬。
她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走到寒潭边,照例看鱼。
今日的鱼似乎比昨日更少,也更谨慎,只在深水阴影处偶尔闪过银光。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弯腰,从潭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她手腕一抖,石片斜着飞向水面——
“嗖——啪、啪、啪、啪!”
石片在水面连续弹跳了四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噗通”一声沉入对岸附近的深水区。
水花溅起,打破了山谷的寂静。
寂珩白看着那圈圈荡开的涟漪,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测试石片的重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聊的消遣。
然而,就在石片沉入水底,涟漪即将平息的刹那——
对岸那片昨日空茧现身的岩石阴影,如同被石子惊扰的梦境,再次诡异地波动起来!
这一次,波动更加明显,范围也更大,岩石表面的色泽瞬间变得幽深如墨,仿佛连通了另一个空间。
一股比昨日更清晰、但也更加混乱庞杂的意念,如同无声的潮水,从那阴影中弥漫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寒潭,也掠过了站在潭边的寂珩白。
寂珩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意念里,没有具体的语言或图像,只有无数破碎的、纠缠的“声音”——愤怒的咆哮,贪婪的低语,佛号的吟唱,剑气的铮鸣,还有……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带着无尽煞气的嘶吼!
仿佛无数股意志正在某个地方激烈碰撞、撕扯!
是葬骨沙海?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意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阴影迅速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寂珩白站在原地,第一次,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因为害怕或困惑。而是因为……吵。
太吵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念,像一群没头苍蝇,在她感知的边缘嗡嗡作响,扰得她有点心烦。
她不喜欢这么吵。
她蹲下身,又捡起一块石头,这次没有打水漂,而是握在手里,走到石洞壁边,对着昨日画的那只狼形涂鸦旁边,开始慢吞吞地、用力地,刻画起来。
不是画画。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深深的划痕,横七竖八,毫无美感,甚至有些粗暴。
石头与岩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石粉簌簌落下。
她刻得很认真,很用力,仿佛要将某种烦躁的情绪,通过这粗暴的动作,倾泻出去。
刻了约莫十几道乱七八糟的痕迹后,她停下手,看着那片狼藉的岩壁,似乎满意了些,随手丢掉石头。
然后,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依旧浓重的雾气,和雾气后那些无形的、却更加紧绷的禁制光华。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冥冥中的存在说话:
“太吵了。”
停顿了一下,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让他们,安静点。”
话音落下。
洞天之内,并无异样。
但洞天之外,青冥山脉核心区域的某个地脉节点深处,那枚被重重禁制保护、负责调控部分护山大阵灵流走向的“青冥枢石”,其内部一道极其古老、平素沉寂如死的辅助纹路,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光芒微弱,转瞬即逝,甚至连监控阵法运行的青鸾族长老都未曾察觉。
然而,就在这闪烁发生的同一时刻——
客舍区,正在自己房内暴躁踱步、筹划着如何瞒过青鸾族眼线、单独行动去“抢人”的炎烈,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直透神魂的寒意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体内奔涌躁动的妖力,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紊乱,额头灼亮的“王”字斑纹都暗淡了半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更高层次存在漠然“瞥”了一眼的惊悸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所有暴躁的念头都为之一窒。
青冥殿外围,正在与万剑宗、天机宗使者进行又一轮枯燥而机锋暗藏交涉的翎语闲,舌灿莲花的说辞忽然卡壳了半秒。
他感到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凝滞感”,仿佛周遭空气的流动、灵气的运转,甚至时间的流逝,都出现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顿挫”。
对面两宗使者的眼神也同时闪烁了一下,显然也有所感应。
更远处,已经离开青冥山脉、正在返回白狼族圣地途中的啸月地君,于云端飞遁中猛然睁开双眼,灰白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疑。
他袖中那枚取自霜阒的“古血髓”碎片,刚才毫无征兆地悸动了一瞬,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都感到心悸的……“排斥”与“警告”之意?仿佛在提醒他,远离某个“焦点”。
而静思崖洞天内,刚刚说完“让他们安静点”的寂珩白,似乎耗尽了那点突如其来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她走回石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衣襟上,那截青灰色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洞外,雾气翻涌,禁制无声。
天地间,那无数道因她而起的、嘈杂喧嚣的“风”,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刹那,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了一下暂停键。
虽然短暂,却足以让某些敏锐的存在,心生凛然。
山谷依旧寂静。
只有寒潭水底,那块寂珩白打水漂沉入的扁平石片旁,一尾通体透明、唯脊骨银线的小鱼,好奇地绕着石片转了一圈,然后摆摆尾巴,游向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