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万象文创,灯火通明。
顾言朝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保存”和“另存为”之间来回晃。
“第17稿。”
他小声念叨,嗓子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
屏幕上是一个平平无奇的LOGO设计——客户是个做“新中式茶饮”的,要求:“要有国潮感,又不能太土;要东方韵味,又要国际化;要极简,又要丰富。”
于是他从下午两点改到现在,字体换了九种,配色试了十七套,连图标上那片茶叶的弯度都精确到了0.5度。
“顾言朝。”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顾言朝手一抖,差点把刚调好的图层全关了。他飞快地把鼠标点到“保存”,深吸一口气,转身堆起一个尽量不显得太丧的笑容:“苏总,还没走啊?”
苏清浅站在他工位旁边,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整个人像从广告大片里走出来的。她的目光扫过屏幕,又落在他那张快贴到桌面上的工牌上。
“顾言朝,27岁,入职半年,设计助理。”她淡淡念出,“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三点零七分。”顾言朝老实回答。
“为什么还在改这个LOGO?”
“甲方那边说,还是觉得‘不够有底蕴’,要再调整一下。”他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想着,先多做几个方向,明天早上给您过目。”
苏清浅微微皱眉:“你知道‘效率’两个字怎么写吗?”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E-F-F-I-C-I-E-N-C-Y。”
她被噎了一下,嘴角不可见地抽了抽:“我不是考你英语。”
她走到他旁边,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那是一个圆形图标,外圈是极简的云纹,内圈是一片若隐若现的茶叶,用的是极细的线条勾勒。
“这个版本,比之前的都好。”苏清浅说。
顾言朝愣了一下:“啊?”
“你把云纹的弧度改了,对吗?”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之前的太圆,现在的——更接近宋代瓷器的那种含蓄。”
“……嗯,我找了几张汝窑的图对着描的。”他下意识地解释,“甲方不是说要‘东方韵味’嘛,我就想着,别用太符号化的东西,比如直接画个故宫、画个扇子什么的,那种一眼看过去挺热闹,过两天就腻了。”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之前那种“这就是个拖后腿的小助理”的冷淡,多了一点被隐藏得很好的惊讶。
“你懂瓷器?”
“不算懂。”顾言朝笑了笑,“就是以前在博物馆打工的时候,听过几次讲解。”
“哪个博物馆?”
“燕京的,市里那个,老馆。”他顿了顿,“暑假打工,给人贴标签、搬展板那种。”
苏清浅“嗯”了一声,似乎在权衡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版本,先定下来。明天早上我会发给甲方。”
顾言朝心里一松,差点当场给她磕头:“那……那之前的十六稿……”
“存档,以后给新人当反面教材。”她淡淡道,“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无效努力。”
顾言朝:“……”
“下班。”苏清浅转身,“再这么熬,你明天会迟到。”
“好的,苏总。”他赶紧应下。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黑眼圈太重,影响公司形象。”她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明天记得用遮瑕。”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消失在办公区的尽头。
顾言朝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影响公司形象……”他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我都快影响公司电费了。”
他关了电脑,收拾好东西,从工位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不行了,得睡。”
他拖着步子往电梯口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趴床,闭眼,睡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冷风扑面而来。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大厅空空荡荡,前台小姐姐趴在桌上打盹,保安大爷坐在椅子上刷短视频,声音开得很小。
顾言朝缩了缩脖子,走出大楼。
外面的风有点大,卷着城市里的尘土味和夜宵摊的油烟味。路边的共享单车倒了一排,像一群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打工人。
他住在离公司四十分钟地铁的老小区,一个八平米的隔断间,月租两千三。
“再熬两个月,就可以换个带窗户的。”他习惯性地给自己画饼,“到时候……再买个小冰箱。”
地铁已经停了,他只能步行去最近的夜班公交站。路上经过一家还没打烊的便利店,他犹豫了三秒,还是走了进去。
“一个金枪鱼饭团,一个最便宜的矿泉水。”他把东西放到收银台。
收银员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哈欠连天:“一共七块五。”
顾言朝掏出手机扫码,余额提示跳了一下——3,241.7元。
离发工资还有十天。
“够吃。”他在心里算,“一天三十,十天三百,还能剩两千九。”
他拎着饭团和水走出便利店,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撕开包装,大口咬了一口。
冷饭夹着一点点金枪鱼和蛋黄酱,算不上好吃,但胜在便宜、顶饱。
他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天。
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得发红,星星稀稀拉拉,勉强能看见几颗。
“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他想,“那时候在老家,晚上一抬头,满天都是星星。”
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夏天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外婆给他指星星:“那是北斗,那是牛郎,那是织女……”
“言朝啊,人这一辈子,就跟天上的星似的,有的亮,有的暗,可只要还在天上,就有自己的位置。”
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也很久没回去过。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团,把包装纸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走了,回家。”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到终点站,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下了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盏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灭的希望。
老小区的墙皮脱落,楼道里贴满了疏通下水道、开锁、上门按摩的小广告。
顾言朝熟练地绕过一堆垃圾袋,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泡面味、霉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八平米的隔断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塞满衣服的简易衣柜,一个小得可怜的窗户。
他把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床上。
“顾言朝,27岁,万象文创设计助理,月薪六千五,房租两千三,存款三千二。”他闭着眼,给自己做了个简短的人生总结,“前途——”
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
“……待更新。”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
【王浩:兄弟,还在万象熬呢?我这边新公司招人,做游戏原画,起薪一万二,要不要来试试?】
顾言朝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一万二。
在这个城市,一万二意味着他可以租个带独立卫生间的一居室,可以不用再算着饭团过日子,可以给还在老家的外公寄点钱。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打出一行字:
【顾言朝:我再想想。】
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许是懒得再折腾,也许——是某种说不清楚的、隐隐约约的期待。
他把手机丢到枕头边,闭上眼睛。
“先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种冷不是空调温度太低的冷,而是——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水汽。
他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眼皮很重,意识却异常清醒。
“又鬼压床了?”他在心里吐槽,“这破房子,连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他试图集中注意力,想让手指先动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
哗啦——哗啦——
像是风吹过水面,又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河流在脚下汇聚。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熟悉的天花板,也没有掉漆的墙皮。
是一片——星空。
不是那种被城市灯光映红的星空,而是真正的、深邃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的星空。
无数星辰在头顶缓缓旋转,像一条巨大的、发光的河流。
“我这是……做梦?”
他下意识地低头。
脚下不是地板,而是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棋盘。
棋盘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每一个光点都在缓慢闪烁,像某种呼吸。
“这是……”
他愣住了。
他抬起手,手掌在星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顾言朝。”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分不清男女,听不出年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的心里冒出来的。
“谁?”他下意识地问。
“你可以叫我——长河。”
声音在星空中回荡。
“长河?”顾言朝皱眉,“我这是在做梦,还是猝死了?”
“你在文明长河之中。”那声音平静地说,“或者说——你在它的一个投影里。”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你是说,我变成一条鱼了?”
“……你可以理解为,你是这条长河的棋手。”
“棋手?”
“准确地说——执棋人。”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顾言朝环顾四周。
星空、棋盘、光点。
“这也太中二了。”他忍不住吐槽,“我是该喊一声‘系统绑定成功’,还是‘吾王在此’?”
星空没有回应他的调侃。
下一秒,棋盘上的光点突然亮了起来。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青铜鼎在烈火中铸造,工匠满头大汗;
竹简在案几上堆叠,书生伏案疾书;
战火在大地上燃烧,战马嘶鸣;
长城在群山间蜿蜒,士兵在城墙上远眺;
敦煌的壁画在烛光下闪烁,飞天仿佛要从石壁上飞出……
“这是……”顾言朝呼吸微微急促。
“这是你们文明的记忆。”长河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历史,一件器物,一门技艺,一种精神。”
“而你——”
棋盘上的光点缓缓聚拢,在他面前形成了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白色的棋子,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流动的星河。
“——将成为它们的执棋人。”
顾言朝盯着那枚棋子,半晌没说话。
“你说我是执棋人,”他终于开口,“那我要下什么棋?五子棋还是围棋?”
“文明棋局。”长河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比如?”
“比如——”
星空轻轻一晃。
下一秒,顾言朝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顶的大厅里。
四周是玻璃展柜,灯光冷白,空气里有一股陈旧的纸张味。
“这里是……”他抬头。
头顶是巨大的穹顶,上面写着几个他熟悉的英文单词——
British Museum。
大英博物馆。
他愣住了。
“你把我弄到梦里的大英博物馆干什么?”
“这里是它的灵薄狱。”长河解释,“是文物精神与记忆的聚集之地。”
顾言朝环顾四周。
展柜里陈列着各种文物——青铜器、瓷器、玉器、书画……每一件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灵魂。
他走到一个展柜前。
玻璃后面,是一叠泛黄的纸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汉字。
纸张已经有些破损,边缘卷起,墨色却依旧清晰。
“这是……”他眯起眼,“《永乐大典》?”
“残页。”长河说,“你们文明曾经最宏大的百科全书之一。”
顾言朝喉咙发紧。
他在博物馆打工的时候,见过太多类似的东西——被放在异国他乡的展柜里,被贴上“馆藏”的标签,被无数游客拍照、惊叹,却很少有人记得,它们原本属于哪里。
“你要我……偷回来?”他忍不住问。
“不是偷。”长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是——取回。”
顾言朝沉默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玻璃。
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这里有守卫。”长河说。
话音刚落,大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顾言朝猛地回头。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穿着旧式西方军装的人影,面容模糊,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入侵者。”那人影的声音像石头摩擦,“离开。”
顾言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只是个做梦的……”
“入侵者。”人影重复,“销毁。”
他举起长剑,朝顾言朝劈来。
顾言朝瞳孔一缩,转身就跑。
“长河!你不是说我是执棋人吗?!”他一边跑一边吼,“我连新手教程都没有,你就让我打BOSS?!”
“执棋人不需要自己战斗。”长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只需要——落子。”
“落你个头啊——”
长剑带着寒光,从他耳边划过,削掉了他几缕头发。
顾言朝猛地扑向旁边的展柜,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大口喘气。
“冷静,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我是在做梦……”
可是那冰冷的剑锋,那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股压迫感,都真实得过分。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只有三次落子机会。”
“三次?”
“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文明长河。”长河说,“权限有限。每一次落子,都会消耗你的精神刻度。”
“精神刻度?”
“你可以理解为——你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值’。”
顾言朝:“……”
“现在。”长河说,“选择你的第一枚棋子。”
棋盘的虚影在他脚下一闪而过,无数光点在他面前闪烁。
“白子,青子,金子,玄子……”长河的声音仿佛在远处低语,“以你现在的权限,只能使用白子。”
“白子?”顾言朝咬牙,“随便来一个能保命的!”
光点迅速聚拢。
一枚白色的棋子出现在他手中。
棋子上刻着几个细小的字——
“瘦金体·笔意”。
“这是什么玩意儿?”顾言朝懵了,“我要的是刀枪剑戟,你给我一支笔?!”
“这是宋徽宗赵佶的书法笔意。”长河说,“凝字为剑,亦可御敌。”
“凝字为剑?”顾言朝下意识地握紧棋子。
那枚棋子在他手中微微发热。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公教他写字。
“写字,要先学做人。”外公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横要平,竖要直,撇要有力,捺要舒展。”
“字写正了,人就站得直。”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他要来了。”
顾言朝猛地抬头。
那个军装人影已经逼近,长剑高举,剑锋直指他的胸口。
“最后一次警告。”人影说,“销毁。”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手中的白子。
“行吧。”他低声说,“那就试试。”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瘦金体的每一笔每一划——
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钩如屈铁,点如坠石。
“瘦金体……”
他睁开眼,指尖用力。
“凝——”
棋子在他手中炸开。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他指尖飞出,在空中迅速凝聚,化作一道细长的、闪烁着墨色光芒的线条。
那线条在空中划过,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锋利感。
“——字为剑!”
墨色长剑凭空出现,落在他手中。
他握着剑柄,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手臂传遍全身。
“来啊!”他大吼一声,“我也有剑了!”
军装人影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年轻人会突然变出武器。
“异端。”人影冷冷道,“更应销毁。”
他挥剑劈下。
顾言朝没有躲。
他想起外公的话——
“字写正了,人就站得直。”
他双手握剑,迎着那道寒光,直刺而出。
“这一笔——”
墨色长剑与钢铁长剑在半空相撞。
“——是横!”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大厅里回荡。
军装人影的剑被震得微微偏开,脚步后退了半步。
顾言朝虎口发麻,手臂几乎要被震断,但他咬牙没有松手。
“再来!”
他身形一侧,墨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笔,是撇!”
剑锋擦过军装人影的肩,带出一串黑色的光点。
人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上的雾气翻滚。
“你激怒了守卫。”长河提醒,“他的力量来自这片灵薄狱的规则。”
“那我就——”顾言朝喘着气,眼神却越来越亮,“在他的规则里,打败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墨剑上。
“瘦金体……”
他想起那些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的书画——那些被关在玻璃后面的灵魂,那些被贴上“馆藏”标签的记忆。
“你们……”他低声说,“想回家吗?”
墨剑微微震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这最后一笔——”
他抬起剑,对着军装人影,猛地斩下。
“——是捺!”
墨色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那力量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带着无数被压抑的、被忽视的、被遗忘的声音。
“叮——!”
钢铁长剑在这一击下,寸寸断裂。
军装人影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器会被击碎。
“这不可能……”人影喃喃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言朝喘着气,“你只是习惯了这里的规则,以为自己永远是胜利者。”
他抬起剑,指向那叠《永乐大典》残页。
“我要带走它。”
“你没有权限——”人影怒吼,身上的雾气疯狂翻涌。
“权限?”顾言朝冷笑,“那我就自己造一个。”
他将手中的墨剑高高举起。
“文明长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四个字,只是觉得,这时候应该这么说。
“——在此落子!”
他用力将剑刺入地面。
棋盘的虚影在他脚下展开,无数光点从四周汇聚而来。
“白子——”
他咬字清晰。
“——《永乐大典》残页,墨香灵气,取回!”
“落!”
棋子落下。
棋盘震动。
大厅里的灯光猛地一暗。
军装人影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墨色光芒中迅速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被吸入棋盘。
那叠《永乐大典》残页微微震动,从展柜中升起,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飞向顾言朝。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光芒在他掌心凝聚,最终化作一枚小小的、透明的棋子。
棋子内部,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一本微型的书。
“第一枚棋子,收回。”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33%。”
顾言朝愣了愣:“这么精确?”
“你还剩两次落子机会。”长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离开灵薄狱。”
“等等——”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
星空、棋盘、大英博物馆的大厅,全都像被水浸湿的画一样,慢慢化开。
“下次入梦,你将获得更多权限。”长河的声音渐渐远去,“记住,顾言朝——”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文明长河……”
“需要新的执棋人。”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从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里照进来,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呼……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透明棋子,也没有墨色长剑。
“做梦……”他喃喃道,“真的是做梦。”
他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有点昏沉,像是熬了一整夜。
“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看时间。
上午八点半。
“卧槽!”
他猛地跳起来,“要迟到了!”
他飞快地刷牙洗脸,随便套了件衣服,抓起包冲出房门。
七
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十分。
前台小姐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打卡了我打卡了。”顾言朝一边跑一边说。
他冲进办公区,刚想溜回工位,就看到苏清浅站在他桌旁,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设计稿。
“顾言朝。”
“苏总早!”他立刻立正,“对不起,我今天有点起晚了——”
“昨天的LOGO。”她把设计稿递给他,“甲方通过了。”
顾言朝愣住:“……啊?”
“他们说,这个版本‘很有古韵’,尤其是那个云纹的弧度,很有‘宋代瓷器的含蓄感’。”苏清浅淡淡道,“原话。”
顾言朝接过设计稿,看着上面那个他熬夜改出来的LOGO,只觉得有点不真实。
“就……通过了?”
“通过了。”苏清浅看着他,“你可以稍微高兴一点。”
“哦,好的,谢谢苏总。”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还有。”她顿了顿,“今天下午两点,有个新客户,做‘传统文化IP开发’的。”
“传统文化?”顾言朝眼睛一亮。
“嗯。”苏清浅点点头,“他们看了这个LOGO,对你的风格很感兴趣,点名要你参与提案。”
“点……点名?”
“你可以理解为,”她看着他,“你的‘古韵’,被认可了。”
顾言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午一点半,到会议室准备。”苏清浅转身,“别迟到。”
“好的!”他大声应道。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今天的黑眼圈……”她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比昨天淡了一点。”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了。
顾言朝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淡了吗?”
他回到工位,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屏保自动跳了出来。
那是一张他很久以前随手拍的星图——乡下外婆家的院子,夏天的夜空,满天繁星。
他盯着那张星图看了几秒。
“文明长河……”
他想起梦里的那句话。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总觉得,那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也许……”他在心里说,“真的不是梦。”
他打开设计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在空白的画布上闪烁。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落在数位板上。
线条在画布上缓缓出现。
那不是客户的需求,也不是什么LOGO。
那是一个简单的、由星星组成的图案——
一个棋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只是觉得,这东西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早上,不画出来,就难受。
“顾言朝!”
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你在画什么?挺好看的。”
“没什么。”他赶紧把画布最小化,“随便画画。”
同事耸耸肩,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顾言朝看着屏幕角落那个被最小化的图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悄悄改变了。
他想起梦里长河说的话——
“文明长河需要新的执棋人。”
“执棋人……”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词。
“如果这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到星星。
但他知道,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条星河,正在缓缓流淌。
而他——
也许,真的有机会,在那条星河之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枚棋子。
“下班后……”他在心里说,“再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客户的需求文档。
“先把下午的提案做好。”
“毕竟——”
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嘴角微微上扬。
“白天,我只是个设计助理。”
“晚上……”
“我是——”
他没有说出口。
但在他心里,那个名字已经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