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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六郎并非裴珩

    温汀回屋后便将裴珩与六郎的字体细细对比。

    待证实完心中结论,她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湿透。

    果然,这次老天依旧不舍得眷恋她。

    她甚至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是裴珩成年后换了字帖,所以字体发生了变化?

    可想法一出,就被她扼杀。

    她曾经为了练习匠技,雕过数不清的人像。

    她细致周详,缜密入微,从不出错。

    从第一眼见裴珩,她就疑惑为何她的眉眼五官与裴珩并无丁点相似,这并不符合血脉遗传。

    事实证明,六郎并非裴珩!

    这个念头几乎要从她的脑子里炸开,由不得她颤抖。

    此事还有谁知道?

    裴珩知道吗?老夫人知道吗?

    显然不!

    否则堂堂侯府,怎么会让她混淆血脉?

    还有……婉娘与六郎?与裴珩分别是什么关系?

    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又该如何自处?

    温汀伏在榻上,心中再次对这陌生的府邸产生浓浓不安。

    “嬷嬷!”

    刘嬷嬷听到温汀的声音,焦急地进来,席间的事也已经听青露说了。

    只是裴侯走后,温汀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不许人进来。

    “把姑娘接回来,又匆匆忙忙许了人家,还瞒着姑娘不让知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温汀扑进刘嬷嬷怀里,泪水将刘嬷嬷的衣襟濡湿。

    “汀姐儿别怕,大不了我去求侯爷,放你回温家,咱不稀罕这裴府的富贵。”

    身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温汀并不打算告诉嬷嬷和青露真相。

    她哽咽道,“我原以为只要安分守拙,不事张扬,不说被认可十分,也能讨得老夫人和侯爷三分真心,好为将来筹谋,可眼下连立足与此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别十六载,既无生恩又无养恩的裴珩,就算是她身生父亲,恐也做不到真的待她如己出?

    相比亲情,更多的应该是良心上的那点愧疚,毕竟她已像个物件似得被悄无声息的许了人家。

    所以这才送她出街,留她在广陵楼解闷,就当全了最后那点血脉上的情分。

    刘嬷嬷在榻边揩泪,“我们姐儿好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谁沾上就倒霉的脏玩意。”

    “裴府竟这么着急的同你摆脱干系。”

    “嬷嬷,”温汀擦干泪,沉默地望向窗外垂死挣扎的槐枝,好半晌才哑声开口,“回温家,不过是换座坟墓而已。”

    从裴府再被逐到温家,那她只会落得一个更惨的下场。

    既然无人知晓,那她就藏着这个秘密,永埋心底。

    “嬷嬷知我不愿随随便便嫁人,既然无人助我,那便只能自救了。”

    “姑娘想怎么做?”

    温汀凝眸,“成一桩婚事难,毁一桩婚事,自有千万种法子。”

    眼下需先知道,老夫人给她相看的是那户人家。

    老夫人前一夜在席上多贪了两杯,因此早上温汀去请安时见她有些精神不济,于是特意备下艾草包,隔着锦帕为老夫人揉捏肩颈。

    老夫人闭着眼睛舒了口气,夸赞道:“你竟还有这般手艺,可比赵嬷嬷按的好。”

    赵嬷嬷在一旁附和,“汀姐儿细心,以后有你在,我老婆子也能躲懒了。”

    温汀道:“嬷嬷可是老夫人的心头好,阿汀能帮你分担一二,让老夫人舒坦一二,便已是阿汀的福气了。”

    赵嬷嬷对老夫人笑道:“汀姐儿可真会说话,手艺也好,按了这么一会,瞧着您精神好多了。”

    “确实,”老夫人握住温汀的手,“你还伤着呢,快也坐下歇歇,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温汀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净了手,到老夫人跟前落座,“听嬷嬷说老夫人平时喜欢听话本,不如阿汀日日来给老夫人读,好不好?”

    她神色真诚毫不作假,老夫人被暗暗叹气,忍不住对温汀多了几分惋惜。

    “好,正愁没人肯陪我这老太婆呢。”

    温汀弯着眉眼单纯地笑了笑,凭着记忆给老夫人讲起了《太平广记》中的孝悌轶闻,仅读了王裒泣墓第一段,便令老夫人刮目相看。

    “你在温家竟通览如许书卷,腹有诗书,实属难得。”

    温汀自谦道:“不过于卷帙间自悟一二,难登大雅之堂。”

    老夫人来了兴致,让温汀接着讲,温汀读得慢,每到动情处,便放轻了语调。

    老夫人闭着眼,眼角慢慢沁出一点湿意,被王裒的至纯至孝打动,忍不住轻叹。

    “难得王裒一片心,父母在世时尽孝,去后还如书中这般记挂着,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这份赤诚。”

    温汀也有所动容,语气软和,“百善孝为先,能把父母的喜好、忌惮记一辈子,才是真的放在了心坎上。”

    老夫人看了温汀半晌,忽将腕上的翡翠玉镯褪下来,要赠予她。

    那玉镯玉质清透,触手温润沁凉,温汀连忙回拒,“老夫人,这太贵重了,阿汀不能收。”

    老夫人眼角的皱纹随着笑容掬往一处,“给你的你就收下,你正值待嫁之年,不好太素。”

    温汀只好谢恩收下。

    至于嫁人一事,她全然一副任凭老夫人做主的懂事模样,从不多余问一句。

    一连几日,温汀都赖在老夫人处,早中晚的服侍她用饭,捧着话本轻言慢语的读书,老夫人稍有不适,她不是捏颈捶腿,便是下厨做几道清肺暖脾的小食,哄得老夫人日日都得听她讲一会。

    这日同往常一样,温汀侍候老夫人用完早膳,三夫人携着一双儿女来请安。

    裴芷柔一进来,便暗中瞪了温汀好几次,温汀不以为然,还假模假样地冲她微笑。

    裴芷柔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不已。

    老夫人依在暖房的楠木榻上,“天凉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带着孩子们日日来。”

    这话是对三夫人说的。

    三夫人主动帮老夫人揉腿,答道:“都是儿媳应该做的,况且舟儿和柔儿有几日未来拜见你,柔儿早起便念叨着想你了呢。”

    “是吗?”老夫人仔细一想,距离上次三夫人来请安,确有三四日了,不禁道:“到底是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

    裴芷柔脚步轻快地攀过来,语气娇俏,“祖母这哪是年纪大了,分明就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了。”

    一句话逗得老夫人大笑,“你这孩子,倒是说说祖母怎么个喜新厌旧了?”

    “祖母日日有汀姐姐陪着,自然就不记得柔儿了。”

    “那从明儿起,你来同你汀姐姐一道给我讲话本,好不好?”

    “祖母又取笑我,”裴芷柔似乎被难住了。

    三夫人适时开口,“柔儿打小写字就犯困,让她来给母亲讲话本,怕是连着母亲要一起瞌睡。”

    三夫人说着,目光不断在老夫人和温汀之间扫。

    温汀掩着唇笑,自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三夫人。

    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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