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铅块般沉重，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莱西亚导师那毫无温度的数字——百分之七十，再乘以百分之二十，最终得出了那个令人生畏的“百分之十四”。
过了片刻，才有第一个学徒站起来，椅子拖动地面的刺耳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接着，人群才像是被惊醒，开始混乱地向外涌动。
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来时的傲气，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沉重。
艾伦混在人流中，步伐平稳。他的心跳加速跳动，血液甚至因为一种截然不同的兴奋而微微发热。
百分之十四的通过率，在他看来，不是一道天堑，而是一套清晰的筛选机制。
有规则，就有漏洞；有系统，就有最优解，这所学院的残酷，恰恰是它最公平的地方。
当他来到中央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时，薇拉和科林已经到了。
他们在宏伟的图书馆下，显得格外渺小。
薇拉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肩膀。
科林则不停地来回走动，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
“百分之十四……我们这一批人里……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能成为真正的巫师。”
薇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头看着艾伦，眼中满是无助，“艾伦，我们……我们能行吗？那些课程，我光是听名字就……”
“还有魔石，”
科林接话，他的声音干涩，“卡尔助教说学习要花钱，我……我只有两百魔石的补助，这够做什么？要是跟不上课程，被退学……”
他不敢再说下去，那后果对于赌上一切来到这里的他来说，是无法承受的。
“你们识字吗？”艾伦没有安慰他们，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薇拉和科林都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点头。
“我认识王国通用语。”薇拉小声说。
“我也是……我父亲是镇里的书记员，他教过我。”科林补充道。
“那就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艾伦的语气平静却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卡尔助教提到了‘不识字的抓紧去学’，这说明新生中存在连基础读写能力都没有的个体，我们已经领先了一步。”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两人：“至于课程，你们注意到课程列表的分类了吗？【基础理论】、【实践技能】、【巫师之道通识】。这说明知识体系是结构化的，理论是基础，是用来理解世界的，实践是应用，是获得力量的手段。”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驱散了两人心中部分因恐惧而产生的混乱。
“你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
艾伦继续说，“这套公共课程最大的价值，在于它的‘通用性’和‘基础性’。它为所有人提供了一套相同的底层逻辑。这意味着，只要掌握了理论，我们就能理解绝大部分魔法现象的本质。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行色匆匆的学徒们，“至于魔石的问题，学院提供了任务大厅。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能赚钱。”
“不过，我们现在对这里的物价、任务难度、以及我们自身能力的价值一无所知。所以，现阶段的目标不是担心未来，而是搞清楚三件事：学习的成本、赚钱的效率，以及我们自己的学习速度。”
一个初步的商业模型在他脑中浮现，知识付费。
在地球，这是烂大街的模式，但在这里，或许还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蓝海。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艾伦看着他们，“理论课程对我来说，可能不成问题。如果你们在学习中遇到困难，我可以提供帮助，免费的。”
他看着两人亮起来的眼睛，话锋一转：“但是，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在接下来的学习中，留意一下，有多少人跟不上进度，他们最欠缺的是什么，愿意为‘解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把这些当成你们的任务，去观察，去记录。”
薇拉和科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明白艾伦有什么打算，但他们听懂了“我可以提供帮助”，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薇拉本能地认为他这位前王子能做到一切。
“你们意识到了吗，这里所有人都讲着同一种语言”。
艾伦转向图书馆的大门，“这不奇怪。巫师组织从无数位面筛选学徒，如果每个位面都用自己的语言，沟通成本将高到无法接受。所以在他们建立稳定联系的位面，强制推行‘巫师通用语’，才是最高效、最经济的管理方式。”
艾伦从一开始进入学院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这是他一切想法的必要前提。
“走吧，去图书馆看看”说完，他率先迈上台阶。
三人沉默地走进了中央图书馆。
入口有一片无形的能量力场，穿过力场的瞬间，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一种混杂着陈年纸张、墨水与微量魔力逸散产生的气息包裹了他们。
空间大到超乎想象。
一排排高达数十米的黑沉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军阵，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穹顶阴影中。
书架间的距离宽阔得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
柔和的白色光球悬浮在半空中，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光芒，照亮了这一片知识的海洋。
数不清的黑色魔毯在书架旁无声地上下折返，上面站着借阅高处书籍的学徒。
无数的身影在其中活动，有的在书架前驻足，仰头寻找；有的坐在漂浮的魔毯上，在高层区域缓慢移动；更多的，则是在远处宽阔的阅读区里，埋首于厚重的书本与羊皮卷中。
整个图书馆安静极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他走向最近的一排书架，上面挂着一块铭牌：【位面学–基础区】。
他伸手想取下一本名为《G0725位面泛物质能量循环报告》的书。
指尖还未触及书脊，一道淡蓝色的符文光幕便从书的表面浮现，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行小字：
【借阅权限：高级学徒及以上。费用：每次借阅72小时，需支付3低级魔石。】
科林在旁边也尝试拿起一本《元素界生物图鉴（火元素篇）》，同样被一道光幕挡住，价格是5低级魔石。薇拉则看中了一本薄薄的《通用冥想法辅助技巧》，价格是2低级魔石。
知识，在这里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而且价格不菲。
对于每年只有两百魔石补助的新生来说，随意借阅几本书，就可能让生活陷入窘境。
“看那边。”艾伦示意他们望向一个角落。
一名高年级学徒正站在一个类似终端的设备前，他将自己的身份卡片贴在上面，随着光芒一闪，他身旁一本被魔法光带束缚的厚重典籍应声解锁。
那位学徒面无表情地拿起书，转身离开，整个过程高效而沉默。
“这里有免费区。”薇拉眼尖，发现了一个指示牌。
他们顺着指示牌，来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区域。
这里的书架要少许多，大多是些学院规章以及一些基础到近乎常识的读物。
艾伦发现了目标，他径直走向区域的尽头，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厚达十几公分的巨著——《盖亚世界总体环境与文明观察报告（第3版）》。
这本书的封皮是粗糙的硬壳，没有任何魔法光泽，显然是免费读物中的大家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探索这个新世界之前，他必须彻底了解自己的“出身位面”。
这份报告，很可能包含了关于“盖亚”的深层信息。
薇拉和科林也各自挑选了一本免费的书籍，分别是《七塔联盟学徒行为准则》和《基础魔法材料辨识图录》。
三人抱着书，来到灯火通明的阅读区。
这里摆放着上百张宽大的长条桌，几乎座无虚席。
大部分学徒都是独自一人，面前堆着小山般的书籍，神情专注，笔在羊皮纸上快速划过，记录着什么。
也有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但他们都用最低的音量交流，或者用羽毛笔在同一张纸上写画讨论，学术氛围浓厚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他们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艾伦翻开那本厚重的报告，目录的标题立刻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第一章：盖亚位面宇宙坐标及位面晶壁强度。”
“第二章：主要大陆架地质构造与资源分布总览。”
“第三章：主要智慧种族社会结构与文明水平评估（人类、精灵、矮人……）。”
……
“附录二十一：盖亚人类王国的贵族谱系与权力更迭记录。”
这根本不是一本简单的介绍，而是一份由更高维度的观察者，对自己所在世界做出的、冷酷而精确的解剖报告。
艾伦甚至在附录里看到了“莱茵王国”以及“韦斯伦王室”的字样！
他那个王子身份的记忆，在这份报告面前，就像是玻璃箱里被观察的昆虫标本。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开始贪婪地阅读。
DSeek的记录功能全开，将一页页文字与图表转化为结构化的数据，存入他的记忆深处。
时间在知识的海洋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薇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艾伦，你看。”
她将自己的身份卡片递过来，卡片光滑的表面上，正浮现着一行发光的文字，是明天的课程提醒。
【上午，第一、二节课时。地点：A-3公共教学楼，阶梯教室07。课程：《冥想术（通用版）》，主讲人：卡尔助教。】
冥想术。
艾伦的目光从《盖亚报告》上移开，落在那行简单的文字上。
开学典礼上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图书馆里那浩如烟海的知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起点。
它是所有巫师之路的第一块基石，是撬动魔力之海的第一个支点，是从凡人蜕变为超凡的真正开端。
理论看得再多，终究是纸上谈兵。
明天，他将第一次亲手触摸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力量。
他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报告，书本合拢发出的沉闷响声，在安静的阅读区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