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的街头巷尾,升腾而起的小巷烟气。
一切仍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模样,也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模样。
然而,这回羊舌偃看向我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惊诧。
我慢条斯理放下汤匙,又抽纸擦干净唇角:
“走吧。”
手机铃声仍在响,我随手挂断,也没等羊舌偃有动作,站起身便先一步结账。
羊舌偃沉默站起身,却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若换作平日,我才会不管男人有什么想法。
不过如今,许是那份若有似无的新鲜感还在,我到底是开口道:
“不必皱眉,本也没打算让你请客。菜单上是外地人吃饭的价,本地人结账有本地人的价,钱难赚,虽只是小钱,也没必要挥霍。”
“至于宗办局......先不用管,不然等会儿又得让我写报告。”
我阻拦羊舌偃,并非不在意刚刚那个插曲,也并非准备无视小男孩身上的灵异之事。
而是羊舌偃这电话一打,便算是留档。
无论是有没有处理,官方都会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一批人若没有解决,再上另一批。
我并非对官方不敬,也认可这世道能如此太平,有森规严矩的一份功劳。
只是.......
打报告真的很累!很累!
起手万字的报告,那是人能写的吗?
料理百八十只鬼都没有那么费劲儿!!!
羊舌偃仍没说话,我也不理他,眼见那对母子往巷口而去,拉开一辆黑色轿车的门,掏出钥匙准备骑车追上,才想起刚刚折腾羊舌偃的功夫,小电驴已经没有丝毫的电。
“我去追。”
羊舌偃收紧身上的单肩包:
“等找到人,我再联系......”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才想起来,先前拒绝我加好友的事。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也只有一息,羊舌偃立马道:
“我联系宗办局,让宗办局联系你。”
羊舌偃迈动修长的腿准备奔跑,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住,给他展示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
“不必,我有更好的法子。”
那是,一颗从小男孩身上掉下来的乳牙。
许是小男孩与妈妈的力量太过悬殊,又或许,是小男孩被索要牙齿之后心有恐惧,故而不敢随意扔掉自己的牙齿,一直将之藏在自己的衣兜当中。
他妈妈揍他,他躲,动作一大,这颗小乳牙便顺势掉落下来。
随处丢牙,对屠家人,尤其是对我来说,和丢身份证也没区别。
我在路边买了瓶水,仔仔细细洗了洗这颗过于弱小的乳牙,这才放入嘴中——
【晃动。
这颗乳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摇晃,漂浮,颤动。
小孩子没开慧之前,记忆总是十分纷杂,闪烁。
所能记住的片段,也十分稀少,甚至是莫名。
半个玩具......
妈妈对自己笑的场景......
被奶瓶覆盖大半的视角......
幼儿园中正在跳动的老师......
鲜艳的滑梯.......
一闪而过的楼道......
家门......】
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我将乳牙取下,又用矿泉水仔细清洗一遍,这才将东西十分自然的放回自己兜里。
从始至终,羊舌偃都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说来也奇怪,他分明顶着一副高大的身形,凌厉的眉眼,可一静默,却衬出几分乖巧来.....
乖巧?
从前些许记忆涌上心头,心中莫名像被什么挠了一爪,我道:
“我大概知道在哪里,走吧。”
羊舌偃没有反对,或者说,先前自我的手机响后,他便一直很安静。
小县城中,风声仍在。
并肩百步之后,羊舌偃才有些沉闷的开口道:
“......我先前听闻屠家换主时,特地打听过你,我另一个朋友说,你高中开始便一直在外求学,一直到几月前,大学毕业,屠老爷子身故才回来继承家业。”
这话有些委婉,不过我仍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意思是,我从前的名声不显。
否则,他也不会在我毫无生意的店铺前蹲点几日,才在那日我对溺死鬼出手时,才确定我有能力帮他鉴定牙齿。
他本以为我天资平平,而今,显然不止于此。
我笑笑,招手想叫停一辆载客三轮车,结果那三轮车的脾气比我还大,唰一声从街上穿过,横冲直撞汇入车流之中,再难见一点儿踪迹。
有时候,有些事,很无奈,不过确实也只能如此。
有些东西没为自己停留,那就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再叫停一辆。
我没气馁,继续扫视四周,有意曲解道:
“对我感兴趣?”
“是不是还要问我,学的是什么专业,在大学里面谈过几个男朋友?”
羊舌偃一下如遭雷击,板正的身形一下垮了下去,面色憋得铁青,好半晌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
“你,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什么感兴趣?
这,这真的是个女孩子口中能说出来的话吗?
我实在不爱听这话,一边招手,一边没忍住啧了一声:
“这不是你问的话吗?只要接着话往下说,我不就都告诉你了吗?”
“来,我告诉你,我姓屠,名叫安然,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在闽地学的民俗学,没有谈过男朋友,不过谈过一个女朋友,前几个月刚刚分手......”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大半条街,又一辆载客三轮车以五厘米的微小差距风驰电掣停在跟前。
一个胡子拉渣的老头子操持着一口地道的地方话开口:
“去哪里?”
我也以乡音回他:
“天和别墅区,五块钱走不走?”
老头子神情错愕一瞬,旋即开喷:
“五块?狗都不——”
......
三瞬之后,我拉着羊舌偃成功上车,老头子一边骂一边开车:
“干!干的就是开车!”
“狗不干我干!谁让我得给老婆子治病!”
老头子一路骂,冷风一路自三轮车两侧一路往里灌......
而我身旁的羊舌偃,一路破碎。
载客三轮车在小城中,远比汽车轻便快捷,而换取的代价,便是车厢十分拥挤。
而在羊舌偃抱着臂,试图尽可能不碰到我的情况下,他的境况就尤为可怜。
他似乎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跟我上车,也没想明白我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情错愕而无助。
簌簌风声之中,我用肩膀碰碰他:
“我想听听你原生家庭的难处.......”
“如果你还愿意告诉我你是不是处男,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