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只见方才还蔫头耷脑的沈摇筝,瞬间腰板一挺,脸上堆起一个堪称“真挚”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看得一旁的凝墨眼角都抽搐了一下。
“王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摇筝搓着手手,一脸殷勤:“哎,凝墨,你说说,你家主子,身为陛下亲封、威震朝野的睿亲王,是不是素来体恤百姓、嫉恶如仇、且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这一连串不带喘气的溢美之词砸下来,陆砚辞捏着杯盖的手指都没忍住抖了两下。
凝墨则像是背书一般,接的十分生硬:“那、那是自然,我们王爷英明神武,爱民如子,乃我大宸柱石!”
沈摇筝:“那你说,若是咱们王爷今日,路遇那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无法无天的龌龊行径,以王爷的品性风骨,能坐视不理吗?!”
凝墨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背书的声音更响亮了:“绝不能!王爷定然会出手惩治恶徒,救百姓于水火!此乃王爷分内之义!”
“说得好!”
沈摇筝一拍巴掌,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的光彩:“那咱们作为睿亲王府的人,是不是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府的颜面,绝不能给咱们这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风姿卓绝、德行高洁的睿亲王脸上抹黑?!”
凝墨听这彩虹屁听的头皮发麻,但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接:“是!我等身为王府所属,自当时刻谨记,不能有损王爷清誉威仪分毫!”
陆砚辞:“……”
男人端坐在主位之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捏着杯盖的指节,微微泛着白。
他听着沈摇筝那番舌灿莲花的捧杀之词,又看看凝墨那副明显被赶鸭子上架、背书背得魂飞天外的模样,再联想到那位恰好有个不成器内侄、即将上任的刑狱司少卿……
几乎不用再多问,陆砚辞心里已然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轮廓。
头,开始隐隐作痛。
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一堆焦头烂额的麻烦,刑狱司那边的试探、三皇子一派的借题发挥、拉拢计划的横生枝节……
陆砚辞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沈摇筝和凝墨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仿佛这样,就能将眼前这两个糟心玩意儿,连同他们刚刚捅出来的篓子,一起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沈摇筝:“……”凝墨,你家主子怎么好像在装死啊?
凝墨:“……”沈三小姐您别说了,一会儿要是主子一怒之下把咱俩一起扔去刑房,可别说属下没提前和您打招呼,刑房的伙食可差了!可差了!!TAT!!!
沈摇筝:“……”
是夜。
梧桐苑内,烛火昏黄,映着一室凄风苦雨般的愁云惨淡。
凝墨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三年……属下整整三年的俸禄啊……全没了……”
沈摇筝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面前摊开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檀木匣子,里面原本厚厚一沓从沈府敲来的银票,此刻已是片纸不剩。
陆砚辞派来的人动作干脆利落,搜检、清点、封存,一气呵成,连她藏在枕芯夹层里的最后两张零碎票子都没放过,真真是雁过拔毛,寸草不留。
沈摇筝盯着那空匣子,只觉得胸口那团火蹭蹭往上冒:“陆砚辞、你这个狗东西!!!”
这惩罚,简直比挨一顿板子还让她肉疼!
板子挨完了,伤养好了,钱至少还在。
可现在呢?
她辛辛苦苦、连唬带吓从沈府弄来的第一桶金,还没在怀里捂热乎,就这么“充公”了!
一想到这儿,沈摇筝就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绞着疼,恨不得立刻冲回主殿,揪着那老帮菜的衣领子问问他,堂堂一个亲王,怎么就能抠门儿、小心眼儿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此刻的主殿书房内。
烛光下,陆砚辞正执笔批阅公文,眉眼间凝着的沉肃似乎都淡了些许。
暗七悄无声息地立于下首,低声禀报着梧桐苑那边的动静:“……凝墨统领懊丧不已,沈三小姐……似乎气得不轻,对着空匣子骂了许久。”
陆砚辞笔下未停,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嗯。”
那语气里,分明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通畅之感。
他未将她丢入刑房,严刑拷打以示惩戒,并非心软,只是利弊权衡之下,觉得此举倍显愚钝。
按凝墨的说辞,当时那纨绔未看清她身份,麻烦尚在暗处,未必不能转圜。
若此刻大张旗鼓将她下狱,反倒坐实了睿亲王府与此事有关,无异于将把柄主动递到对方手中。
只是,对于那个惹出这等麻烦事的罪魁祸首,罚,定然是要罚的。
陆砚辞的唇角,在烛火摇曳的阴影里,轻轻勾了两分。
他想起那日沈摇筝自沈府归来,志得意满的模样,活像只囤足了过冬粮的囤鼠。
那么,若有人将她那点辛辛苦苦攒下的、看得比命还重的“粮”给掏空了呢?
呵。
想到那只被偷光了家底的囤鼠,此刻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滑稽模样,陆砚辞端起手边已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嗯,连这寻常的龙井,都格外清润回甘了些。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暗九快步上前,将一枚细小的竹筒双手呈上:“主子,北境急报,刚到的。”
陆砚辞面上,那丝因沈摇筝吃瘪而隐隐流露出的缓和容色,在听到“北境急报”四字,立刻如初春湖面最后一缕薄冰,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他接过竹筒,指节在蜡封上略一捻动,取出内里卷得极细的纸条。
烛火跳跃,随着目光在字句上移动,男人那双本就深邃的桃花眼,眸色骤然转沉。
方才周身那点因私才显露出的松弛感,亦被尽数敛去,此刻端坐于案后的,又是那位执掌权柄,令朝野侧目的睿亲王。
片刻,他将纸条移至烛焰之上。
火舌倏地舔舐上来,将那寥寥数语连一并吞噬。
陆砚辞盯着那点残余的灰烬,北澜那位最受宠的小殿下……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