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颇为错愕:“想不到琛哥娘子竟这样有气节。我还没把她浸猪笼,她便自尽了。”
族老息事宁人道:“既然如此,那就死者为大吧。殉情合葬,也算是对琛哥有个交代。”
沈大娘子坐在地上啜泣,没再说多什么,对这结果勉强满意。
唯有赵姨娘探头张望:“她往哪儿跑?东边也不是湖啊。”
沈大娘子和姚谦对视一眼:“坏了!又被她骗了!”
然而为时已晚,师屏画早已跑到了姚府门前。
眼看家丁拦门,她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因坊间出了凶案,里长早已提着灯笼候在门外。听说又要杀人,连忙迎上来,姚府门前一时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混乱得不行。
师屏画见机钻出了人群,扑到了里长手边:“大叔,我家死人了,还有人要追杀我!”
里长知道这是官居五品的姚大人家,连忙后退一步:“小娘子,这事我管不了,你得去寻官府。”
“可否劳烦叔叔领我去告官?”
里长诶了一声:“宵禁了,若是出了里坊,会挨板子哩!”
说好的宵禁取消、夜间繁荣呢?!
师屏画又气又急,奈何她的目光看向哪儿,那处人群便空出来,竟是谁也不愿意带她去,她一时之间呆立在地。
身后传来轰轰烈烈的脚步声,伴随着姚谦声嘶力竭的怒吼:“快!快把她拦下!”
师屏画再也管不了这么多,驻步不前只会被瓮中捉鳖,当机立断抢过里长的灯笼,钻出人群就往外头跑去。她没有别的选择,蓦然被丢到人生地不熟的千年之前,她所能倚仗的,也只有她的两条腿罢了!
一出坊门,街道蓦然变得宽阔、整肃。远远的,有提着灯笼的禁军巡街,果不其然与里坊的热闹繁荣全然不同。
她在街上拦了两次马车,都没有人理睬她,眼看追她的百来号人提着灯笼浩浩荡荡仿佛一片火海,师屏画的心眼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街角突出一骑威风抖擞的黑马,骑手一身玄衣,外罩黑色披风,头戴兜帽,即使遮得如此严实,所过之处却禁军行礼,显然是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大官人。
她死马当活马医,厚着脸皮跑了上去:“青天大老爷!救命啊!救命!”
骑手被惊了马,马儿恢恢人立起来,差点没把她踹倒。但骑手猛拉辔头,一夹马腹,便将惊马驯服。
他后头跟着一队黑衣简从的长随,对她的无礼怒不可遏:“大胆!谁允许你惊扰魏大人!”
骑手抬手,止住了长随的训斥:“你一个娘子,怎么大半夜在街上乱窜?”
“青天大老爷,有人杀了我丈夫,还要杀我!求青天为我做主!”
长随提醒:“三郎,这不该咱们插手。”
师屏画眼看火光越追越近,急得直跺脚:“青天大老爷,来不及了!您能行行好,捎我一程吗?到了开封府,我自会向府尹陈情。”
她这个算是民间刑事案件,由当地主官审理。
骑手看姚家人来势汹汹,终于从马背上递出了手:“会骑马吗?”
“不会也得会了!”师屏画踩着马镫爬上马背,用力抱紧了骑手的腰。
骑手身体一僵,追上来的姚谦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姓师的!琛哥尸骨未寒,你便在外头乱勾搭男人!”沈大娘子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师屏画心道我都要被你们逼死了,我还管你们这男女大防的破规矩,当下大喊一声“驾”。马蹄飞踏,很快就把姚家人甩在了身后,师屏画只觉得自己逃出了生天,感激地冲骑手道谢:“多谢青天大老爷。”
骑手冷笑:“恐怕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这样胡言乱语。”
“我不管,您救了我的命,您就是大慈大悲活菩萨,救苦救难及时雨!我以后会给恩人您立生祠的,我保证。”
师屏画嘴甜,只把骑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骑手却再也没有理睬她,显然对这样的溜须拍马不屑一顾。
但他做事却很细谨,把她送到开封府,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派了个长随帮忙去敲登闻鼓。
立时就有衙役跑出来呵斥他们大半夜的搞什么呐,然而一打照面,就被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官人吓住了,显见点头哈腰起来,还想打听他们的身份。
骑手将师屏画的情况交代给衙役,这才离开,师屏画刚想道谢,就见那骑手脸上有一大块狰狞的刺青,显然是刺配流放过的犯人,一时间感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还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骑手注意到她惊怖的眼神,冷冷瞥她一眼,戴上兜帽悄无声息地拨马便走。师屏画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眼光很不礼貌,恐怕冒犯了这位恩公,但只能有缘再聊表歉意,当下衙役已然领着她进开封府写状子。
其实师屏画比起报官,更想一走了之,毕竟《妇行弑逆案牍》上清楚明白写着那个倒霉老公是她杀的,她还在不久的将来被千刀万剐。可谁知道恩公太过热心肠,不但送到了衙门还帮她报了官,都赶鸭子上架到了这份上,也不得不吞吞吐吐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幸好宋朝遍地是文盲,一个新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能说清楚自己在婆家受了什么凌辱,已经是百里挑一。一张写满了婆家吃人的状子很快写好了,师屏画看着都觉得人神共愤,明日定当判个无罪释放。
更可喜的是,她娘家人也找来了,打头的是个衣着富贵、谈吐儒雅的富商。不等师屏画叫人,他就一口一个儿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原来这位富商竟是原主的亲爹师老爷,不但颇有家资,言谈间还颇有人脉。他根本就不等师屏画详述来龙去脉,就一口咬定这必定是姚家栽赃:“你一个弱女子,自从嫁去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如何杀得了姚大郎?他身高八尺,你与他对打,如何能赢?”
“女儿这样说了,奈何公爹婆母都不信我……”
“他们虽是官宦人家,也不能就这样颠倒黑白是非!哼,你且安心,有爹在,他们动不得你。”
师屏画很担心被原主亲爹看出端倪,发现她是个冒牌货,幸而凶案事发,本就是非常时节,她哭个不停倒也像是个小家碧玉。而且师老爷焦头烂额,安慰了她两句就出门了,似乎要去找门路疏通关节,保证明日开封府尹审案不至于偏颇姚家。
师屏画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为什么师老爷这个人全然被从《妇行弑逆案牍》上抹掉了?他看上去既富且贵,胜券在握,为什么却让原主被判死?
这样心事重重睡了小半个时辰,等衙役把她叫起来,外头天还是黑的:“快,林大人要开审了。”
“这才几点?”
“寅时。”
早上四点就开工啊?!
这可真是青天大老爷。
师屏画洗了把脸,匆匆跟着衙役到了公堂上,沈大娘子已经双眼充血地立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