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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废墟之上播新种

    胜利的余烬冰冷刺骨。没有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死寂的忙碌和压抑的啜泣。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敌人的,自己人的。隘口前,溪流边,窝棚旁。鲜血将土地染成一种暗沉的、令人作呕的紫褐色。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到令人窒息——血腥、汗臭、泥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那些奇异豆苗的苦涩清气。

    还活着的人,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在孙老汉、李郎中、王胥等人的指挥下,机械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清理着破碎的兵器甲胄,用清水一遍遍冲刷着被血污浸透的土地。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触碰冰冷的肢体,都像是在已然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扎了一刀。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老人,失去同伴的战士……悲痛无声,却沉重得能压垮脊梁。

    林墨站在那片曾经疯狂生长、如今似乎沉寂了许多的奇异豆苗地前,看着人们将一具具熟悉的、不再完整的躯体抬走。他的道袍上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王五重伤,被李郎中紧急救治后抬了下去,能否挺过难关犹未可知。胡疤脸和他的兄弟们早已化为山外的枯骨。

    核心战力,几乎损失殆尽。

    赵黑石被关进了原本囚禁卜者的那个阴暗石洞,芸娘则被单独看管。从他们口中撬出的信息,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渡厄真人未远,张宝大军将至。山谷之中,还藏着未知的、被邪道觊觎的“种子”之秘。

    内忧外患,未曾稍减,反而更加清晰和迫近。

    “仙师……”王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疲惫而沙哑,“清点完了。能战者,算上伤势较轻的,不足四十人。粮食……即便算上缴获土匪的那些,也仅够全谷半月之需。盐,又快没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新降者中,参与叛乱者十七人,已处决。剩余三十人,如何处置?”

    林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着那些墨绿色的豆苗。它们安静地伏在地上,仿佛之前的疯狂生长只是一场幻梦。

    “一视同仁。”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守规矩,便是黄天谷的人。再生异心,格杀勿论。将他们打散,编入劳作队,由……由你亲自盯着。”

    “是。”王胥应道,没有多余的话。信任已成奢侈品,唯有最严酷的规则和监视,才能维系这脆弱的平衡。

    “王五那边……”

    “李郎中用了药,能否熬过,看天命。”王胥低声道。

    林墨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带我去看看仓库。”

    所谓的仓库,依旧是那几个加固过的窝棚和地窖。缴获的物资堆在一旁,数量并不多——一些粗劣的兵器,几十袋掺了沙石的粮食,几匹粗麻布,还有一小罐珍贵的盐。

    林墨的目光扫过这些物资,又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谷民。

    寒冬的脚步越来越近,山谷却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大出血的病人,虚弱不堪。

    “从今日起,口粮再减两成。”林墨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忙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仙师!”孙老汉忍不住开口,“大家刚经历恶战,又受伤又受累,再减口粮,怕是……”

    “怕是什么?”林墨打断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怕撑不住?怕倒下?”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看看我们脚下!看看我们身边倒下的兄弟!我们撑住了敌人的刀枪,撑住了内奸的背叛,难道撑不住这几口粮食吗?!”

    “吃不饱,会死。但守不住这里,我们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会死!”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要想活下去,就得比谁都狠!对自己狠!”

    众人默然,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只是动作更加沉重。

    林墨走到那罐盐前,打开盖子,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那熟悉的咸涩味,此刻却带着无尽的沉重。

    “盐……”他喃喃自语。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王胥!带上去看看赵黑石和芸娘的随身物品!”

    在赵黑石那堆破烂的衣物和零碎中,一番仔细翻找后,王胥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小袋细腻雪白的精盐!分量不多,但足以让所有人眼睛一亮!

    而在芸娘身上,则找到了一枚看似普通的铁簪子,但簪头却雕刻着一个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奇特符号——那符号,竟与之前卜者占卜用的龟甲上的某些裂纹,有几分相似!

    精盐,符号。

    线索似乎又联系起来了。赵黑石有来自外界的精盐,证明他们确实有稳定的补给渠道。芸娘身上的符号,则暗示她与那神秘的卜者、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可能存在关联。

    “收好。”林墨将盐袋和簪子交给王胥,“这盐,关键时刻再用。这符号……记住它。”

    处理完这些,林墨再次走到溪边那块刻着规矩的大石旁。

    石头上也溅上了血迹,字迹有些模糊。

    他让人打来清水,亲自一点点擦洗干净。然后,他让王胥拿来工具。

    在所有谷民沉默的注视下,林墨亲手在那规矩的末尾,用凿子,艰难地刻下了新的两条:

    【同袍战殁,其家眷谷中共养,幼有所育,老有所终。】

    【叛谷投敌者,虽远必诛,天下共击之。】

    第一条,是承诺,是凝聚人心的根本。第二条,是铁律,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刻完之后,他丢下凿子,手指已被磨破渗血。

    他站在那里,看着幸存的所有人,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黄天谷,还没完。”

    “死了的人,用命保住了这里。活着的人,就得把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从明天起,所有人,包括我,包括伤者,只要还能动,就给我去开荒!去砍柴!去狩猎!去织布!我们要在冬天大雪封山之前,让仓库堆满粮食,让窝棚不透寒风,让每个人身上有棉衣!”

    “我们可能还会死,但绝不能死在饿和冻上!”

    “都听明白了没有?!”

    人群寂静了一瞬,随即,零星的、嘶哑的回应响起:

    “明白了……”

    然后,回应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一片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新生的狠劲的吼声:

    “明白了!”

    绝望未曾消失,但被转化为了另一种东西——一种破釜沉舟、近乎残酷的求生欲。

    第二天,天还没亮,黄天谷就活了过来。

    能动的所有人都走出了窝棚。男人挥舞着简陋的工具,疯狂地开拓着每一寸可以耕种的土地,砍伐着树木。女人和老人则处理着木材,编织着草绳,鞣制着有限的兽皮,甚至将那些缴获的土匪衣物拆洗缝补。

    就连那些新降者,也在严密的监视下,投入到繁重的劳役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墨亲自带头,手掌磨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磨破。他和陈老丈一起,将那些新收获的、无比珍贵的豆种,小心翼翼地播撒在新开垦的田地里。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任何能力,只是像最普通的农夫一样,弯腰,播种,覆土。

    他希望这些种子,能依靠这片土地本身的力量生长。

    谷口那片奇异的豆苗区,依旧被列为禁区,无人靠近。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在默默观察着谷中的一切。

    劳作间歇,林墨会独自登上隘口,望向西面苍茫的群山。

    山鬼为何相助?那个手势?那神秘的符号?还有卜者……他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现在又在何处?

    这些谜团如同盘旋在山谷上空的秃鹫,等待着时机。

    但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谜底,而是活下去。

    积蓄力量,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能够走出这片山谷,去主动寻找答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下一次的捶打。

    他收回目光,看向谷中热火朝天、却又沉默坚韧的劳动场面。

    废墟之上,新的种子,正被艰难地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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