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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符水难医人心疾

经赵四闹事一役,营地表面恢复了平静,甚至因“天谴”的威慑,秩序更显肃穆。领取“法食”时,流民们更加恭敬,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畏惧。

    但林墨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最大的问题依旧是粮食。或者说,是“符水”的单一性。

    无限白粥能吊命,却无法提供均衡的营养。长期食用,人会虚弱,抵抗力下降。更何况,还有根本无法消化米粥的婴孩。

    李郎中愁眉苦脸地找到林墨。

    “仙师,又有人倒下了。不是饿的,是虚的……还有好几个娃,饿得直哭,喂粥水也吐,眼看就……”他叹了口气,“若是有些米汤、面糊,或是能找些羊奶、马奶……”

    林墨沉默。他何尝不知。可他只有白粥。他甚至尝试过集中意念,看能否“变出”米汤、奶水或其他东西,但脑海中那口“锅”仿佛被焊死了,只会冒出粘稠的白粥。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空有“无限”粮食,却依然救不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窝棚区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那个之前被赵四等人打伤的老汉,他本就年老体弱,挨打后一直卧床,此刻咳得像是要把肺都掏出来,脸色涨得紫红,呼吸艰难。

    李郎中连忙跑过去,一番查看后,脸色沉重地回来:“仙师,像是伤了内腑,又染了风寒,痰壅气道……若有好药,或能一救,可现在……”他无奈地摇头。

    周围聚集过来的流民们闻言,脸上都露出悲戚之色。几个妇人开始低声啜泣。

    那老汉的儿子跪倒在林墨面前,不住磕头:“仙师!求求您!救救我爹吧!您法力无边,求您施展仙法,救我爹一命!”

    “求仙师救命!” “仙师发发慈悲吧!”

    哀求声此起彼伏。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墨身上,充满了最后的、近乎绝望的期望。

    林墨站在那里,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他能做什么?他的“法力”只有白粥!他不懂医术,更没有药材!

    拒绝?看着一个刚刚因维护“法食”而受伤的老人死去?那他刚刚建立的、基于“神灵庇佑”的威信将瞬间崩塌!人们会想,仙师连忠诚的信徒都救不了,又何谈庇护众人?

    答应?他又能如何救?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李郎中在一旁低声道:“仙师,若实在无法……或可再求些符水?或许天尊……”

    符水?又是符水!

    林墨看着那咳得几乎窒息的老汉,看着周围那些殷切到灼人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缓缓走到那老汉身边。老汉眼神涣散,呼吸带着可怕的哨音,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林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张稍显完整的“符纸”,手指蘸着那暗红色的“朱砂”,却迟迟无法落下。

    画什么?能画什么?画什么能救命?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种清醒的痛苦。

    最终,他只是在纸上胡乱画了几道自己也看不懂的线条。然后,将符纸点燃,扔进碗里——碗里是他刚刚“变出”的、还冒着热气的白粥。

    灰烬混入粥中。

    “扶起来。”林墨的声音干涩。

    老汉的儿子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起。

    林墨舀起一勺混着纸灰的粥,慢慢喂到老汉嘴边。

    这一刻,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期待着奇迹。

    温热的粥水润湿了老汉干裂的嘴唇,流入喉咙。剧烈的咳嗽似乎被稍稍压下去片刻。

    众人的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然而,仅仅是片刻。

    老汉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咯咯声,随即身体猛地一僵,又是一阵更猛烈、更绝望的咳嗽!他猛地喷出一口带着粥粒和灰烬的污血,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希望的光芒在众人眼中凝固,然后碎裂,化为彻底的死寂和难以置信。

    死了。

    符水,没能救他。

    仙术,没有显灵。

    “爹——!”儿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倒在老人身上。

    哭声惊醒了呆滞的众人。他们看着林墨,眼神复杂,震惊、失望、恐惧、怀疑……先前那“天谴”建立的威严,在这一刻遭到了致命的动摇。

    林墨端着那碗还剩大半的、混着血污和灰烬的符水,手臂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看着老人安详却又带着痛苦残留的面容,看着那碗救不了命的粥。

    原来,这就是“符水咒说以疗病”。

    它治不好病,救不了命。

    它只是在人饿死之前,给一点虚假的安慰,给一个体面的借口。

    它真正能左右的,只有人心。而人心,又是最善变、最不可靠的东西。

    “厚葬吧。”林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将那碗符水缓缓放在地上,如同放下一个沉重而虚幻的梦。

    他转身,走向土地庙,步伐有些踉跄。没有人说话,人群默默为他分开道路,但那眼神,已与往日不同。

    王五默默跟在他身后。

    回到庙里,林墨靠着冰冷的泥塑坐下,久久不语。

    王五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开始忙碌着处理丧事的人群,低声道:“仙师,这不是您的错。”

    “我知道。”林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我利用了他们的相信。而我……给不了他们真正需要的。”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碗符水的温热,和那老人生命消逝时的冰冷。

    “孙老汉说得对,这不是长久之计。”林墨的眼神渐渐聚焦,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其中凝聚,“野人谷,必须去。哪怕有瘴气,有野人,也比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要么死于饥病,要么死于律法,要么死于彼此争斗要好!”

    他必须尽快行动。老人的死是一个警钟,官府的威胁更如悬顶之剑。

    他让王五悄悄将孙老汉和李郎中再次叫来。

    “收拾东西,能带的都带上。通知下去,明日寅时,动身前往新址。”林墨的声音不容置疑,“只说天尊启示,此地气数已尽,需迁往福地。若有不愿者……不必强求。”

    孙老汉和李郎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林墨决定的服从。他们早已别无选择。

    命令悄悄传了下去。营地顿时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又夹杂着些许希望的气氛。没人敢公开质疑“天尊启示”,但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和不安显而易见。

    林墨整理着那几粒豆子,将它们小心包好。这是他最后的念想,也是警示。

    深夜,当营地渐渐沉寂下来,准备着黎明前的迁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个后生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土地庙,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仙师!五哥!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火把!是官兵!把我们围住了!”

    林墨猛地站起身,心脏骤停。

    王五瞬间握紧了柴刀,眼神变得无比凶狠。

    最坏的担心,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是在他们最脆弱、即将转移的时刻。

    林墨走到庙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漆黑的夜色被无数火把撕裂,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马,已将这片小小的流民营地围得水泄不通。金属的寒光在火光下闪烁。

    一个穿着县尉服饰的军官,骑在一匹瘦马上,正对着营地厉声喊话:

    “里面的妖人乱民听着!尔等聚众妖言,私设粥场,蛊惑人心,现已查明!速速交出妖道,束手就擒,可免尔等一死!否则,格杀勿论!”

    声如雷霆,砸碎了夜晚的寂静,也砸碎了林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格杀勿论。

    林墨的手指深深掐入门框的木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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