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归途疑影,风起满城
回阳谷县的路,比来时要漫长得多。
来时是杀机四伏,人人心中绷着一根弦,只想着如何破局,脚步自然快;
而此刻,虽然大敌已去,但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像这午后的阴影一样,紧紧包裹着这一行人。
林晚星跟在武松身后半步的距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武松虽然背对着她,但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紧绷状态。
那股属于“冰魄”的寒气并未收敛,反而像一层看不见的护罩,将他和武大郎护在中间。他
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那是寒气侵入石缝凝结成冰的声响。
他在警惕。
警惕周围的一切,更警惕身后的她。
卢俊义带来的家丁护卫们押解着几辆从“莲心”宅院搜出的物资车,走在最后。
那些车上盖着油布,底下压着的不仅仅是金银财宝,还有林晚星从教主怀里搜出的那几本厚厚的账册——那是她坚持要带走的,理由是“可能有白莲教的同党名单”。
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面记载的,恐怕是“天眼”组织在大宋境内庞大的资金流向。
“二弟,走慢些。”
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唤,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武大郎手里拄着一根临时砍来的木棍,气喘吁吁地落在了后面。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虚汗。
作为一个常年做炊饼的矮小汉子,这一路的惊吓和奔波,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听到哥哥的声音,武松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幽深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锐利。
他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武大郎,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神色平静的林晚星。
“大郎,累了?”武松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明显放缓了语速。
“嗯……这腿肚子直打颤。”武大郎扶着路边的一棵枯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神里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弟,金莲,咱们……咱们真的没事了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星,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感激。
在他眼里,刚才在宅院里,是妻子金莲机智地骗过了教主,配合二弟杀了强敌。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那一瞬间的杀气和谎言,他只看到了结局——他们活下来了。
林晚星的心中猛地一痛。
这种痛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武大郎越是信任她,她就越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她骗的不仅是感情,还有这个男人对世界的认知。
“大郎,没事了。”林晚星立刻换上一副温婉的表情,快步上前扶住武大郎的另一只胳膊,柔声道,“有二郎在,谁都伤不了我们。”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武松。
武松正死死地盯着她扶着武大郎的手。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仿佛在说:你敢碰他,我就敢剁了你的手。
林晚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柔似水。
“嫂嫂刚才在宅院里,表现得很是镇定。”武松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刀子插进空气里,
“面对那等妖人,连我都有些心惊,嫂嫂却能面不改色地周旋。
哥哥平时,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般胆色。”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
武大郎却听不出其中的杀机,他还以为弟弟是在夸赞妻子,顿时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那是自然!我武大郎的娘子,虽然出身不好,但心肠是极好的,胆子也是极大的!金莲,你说是不是?”
林晚星看着武大郎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武松撕破脸,更不能让武大郎察觉到他最亲的两个人正在互相提防。
“二郎说的是哪里话。”林晚星低下头,做出一副羞涩又后怕的模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胆色?
刚才在宅院里,我裤裆里都快吓尿了。
只是……只是看到那妖人要对大郎下手,我一时急火攻心,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扑上去咬了他一口。”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我只想着,哪怕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大郎受委屈。
二郎,你不会怪我刚才没听你的话,贸然出手吧?”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自己反常的勇气(为了丈夫),又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弱者的地位,顺便还拉拢了武大郎的同情。
武大郎果然心疼得不行,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笨拙地给林晚星擦眼泪:
“傻娘子,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二弟,你说是不是?”
武松看着林晚星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眼中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深情。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回应。
“走吧。”武松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天黑前要赶回阳谷县。此地不宜久留。”
林晚星扶着武大郎,跟在武松身后。
她知道,刚才那一关,她算是蒙混过关了。
但武松的疑心已经种下,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后果不堪设想。
一行人继续前行。
官道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疏,远处阳谷县的城墙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然而,就在转过一个山坳时,武松突然再次停下了脚步。
“二弟?怎么了?”武大郎疑惑地问道。
武松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林晚星心中一紧,立刻警觉起来。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
除了风声,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是布料摩擦草丛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呼吸声。
不止一个。
“有人。”林晚星凑到武松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武松点了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像狼一样凶狠。他握紧了手中的朴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卢员外,护住车辆。”武松低声道。
卢俊义立刻会意,挥手让家丁们将车辆围成一圈,手持棍棒,背靠背地防御起来。
“大郎,你和……呆在车后面。”武松本来想说“呆在车后面”,
但话到嘴边,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晚星,改口道,“嫂嫂,你照顾好哥哥。”
说完,他身形一闪,像一只灵巧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路边的密林之中。
林晚星看着武松消失的背影,心中暗叹:
这便是武松,永远冲在最前面,永远把后背交给值得信任的人。
可惜,现在的他,谁都不信。
“金莲,二弟他……”武大郎有些担心。
“大郎放心,二郎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林晚星安慰道,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密林深处。
几秒钟后。
密林中传来了一声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武松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朴刀上滴着血,但人却毫发无伤。
在他身后,两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男人被像死狗一样拖了出来,扔在了官道上。
这两个人脸色惨白,手脚被反剪绑着,嘴里塞着破布。
“说,谁派你们来的?”武松用刀尖挑开其中一人的破布,冷冷地问道。
那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看着武松,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说?”武松眼神一冷,手中的朴刀猛地挥下!
“啊!”武大郎吓得惊叫一声,连忙捂住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
只见武松的刀并没有砍在那人身上,而是砍在了他身边的地面上。
刀锋入地三寸,溅起的泥土打在那人的脸上。
“我的耐心有限。”武松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谁派你们来的?监视我们做什么?”
那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大……大王饶命!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那人颤抖着说道,“是……是知县大人派我们来的!
说是要盯着武大郎一家,若是……若是有什么异动,就立刻上报!”
“知县?”武大郎从指缝里睁开眼,一脸茫然,“知县大人为什么要派人盯着我们?我们可是良民啊!”
林晚星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知县?不可能。
阳谷县知县虽然贪婪,但绝不敢在武松面前玩这种花样。
而且,这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分明带着一股白莲教特有的阴冷味道,绝不是官府的差役。
“说谎。”武松的声音更冷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大王明鉴!小人句句属实啊!”那人还在狡辩。
武松不再废话,手中的朴刀猛地抬起,对准了那人的大腿。
“等等!”林晚星突然开口。
武松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她。
“二郎,别急。”林晚星扶着武大郎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俘虏,“你说是知县派你来的。
那我问你,知县大人的师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人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美妇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这……”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林晚星叹了口气,对武松说道,“二郎,杀了吧。留着也是祸害。”
武松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刀就要落下。
“别!别杀我!我说!我说!”那人终于崩溃了,大声哭喊道,“是……是张团练!
是孟州的张团练派我们来的!他说只要盯着武松,看他拿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然后就动手抢过来!”
“张团练?”
这个名字一出来,武松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
林晚星心中却是一动。
张团练……这不是《水浒传》原著里蒋门神的靠山吗?怎么在这里出现了?难道“天眼”组织和朝廷的军官体系也有勾结?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还有呢?除了张团练,还有谁?”林晚星追问道。
“没……没了!真的没了!小人只是个小喽啰,只知道这么多啊!”那人哭喊着求饶。
武松没有再给他机会。
手中的朴刀寒光一闪,直接割开了那人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官道。
另一个俘虏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直接昏死了过去。
“拖到林子里去。”武松对卢俊义的家丁吩咐道,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林晚星,“你刚才,为什么要问那个师爷?”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林晚星迎上他的目光,“知县大人虽然贪财,但不敢得罪你。而且,这两个人身上有股怪味,像是……死人的味道。我不信他们是官差。”
武松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林晚星以为他又要发难时,他才突然说道:“你很聪明。”
这是一句评价,不分褒贬。
“走吧。”武松收起朴刀,“阳谷县,恐怕也不安全了。”
一行人重新上路。
这一次,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武大郎虽然不懂江湖险恶,但也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来杀他们的。
他紧紧抓着林晚星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金莲,我们……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武大郎声音颤抖地问道。
林晚星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粗糙和冰凉。
“大郎,别怕。”林晚星柔声说道,“有二郎在,有我在,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她看着前方武松那高大孤傲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不管是张团练,还是那个背后的“天眼”,
只要你们敢动武大郎,我就敢让你们整个大宋都不得安宁。
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阳谷县的城门出现在了眼前。
然而,当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口围满了人。
都是街坊邻居,还有几个平日里和武大郎相熟的卖饼贩。
“武大郎!你可算回来了!”一个卖菜的老汉看到他们,立刻大喊起来。
“王大叔,怎么了?”武大郎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呀!你们家……你们家遭贼了!”老汉急得直跺脚,“下午的时候,冲进来一帮当兵的,说是奉了张团练的命令,搜查逆党!
把你们家砸得稀巴烂,还……还把你的炊饼担子给烧了!”
“什么?!”武大郎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林晚星和武松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张团练的人,动作这么快?
“大郎,别急,我们回去看看。”林晚星扶住武大郎,沉声道。
一行人匆匆穿过人群,回到了紫石街。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武大郎那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家,此刻一片狼藉。
门窗被砸得稀烂,屋里的家具、锅碗瓢盆全都被砸碎在地。
院子里,那个陪伴了武大郎多年的炊饼担子,此刻正化为一堆焦黑的木头,在夜色中冒着袅袅青烟。
一股浓烈的烟熏味混合着木头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武大郎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郎……”林晚星心痛地扶住他。
“我的家……我的担子……”武大郎喃喃自语,眼泪夺眶而出,“那是我攒了半年的钱才置办的家当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武松站在门口,看着满院的狼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说话,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气,却让周围的空气都降到了冰点。
卢俊义站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二郎,看来这阳谷县是待不下去了。
张团练既然敢派人烧了武大郎的家,下一步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手里的东西来的。”
林晚星看着武松的背影,轻声问道:“二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武松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和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杀意。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活。”武松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冷得像冰,“那我们就先送他们去死。”
他看向林晚星,眼神复杂:“嫂嫂,今晚你和哥哥先去卢员外家住一晚。这里……不安全。”
“二郎,你要做什么?”武大郎惊恐地问道。
“杀人。”武松吐出两个字,然后对卢俊义说道,“卢员外,麻烦你照顾好哥哥和……嫂嫂。”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二郎!”林晚星突然叫住他。
武松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你一个人去,是送死。”林晚星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张团练既然敢动手,肯定有准备。
你现在的‘冰魄’之力虽然强,但还没强到能横扫千军的地步。”
“那依你之见呢?”武松问道。
“等。”林晚星从袖中掏出那枚黑色的令牌,在武松面前晃了晃,“等这个东西的主人来找我们。”
武松看着那枚令牌,眉头紧锁。
“你是说,那个‘天眼’?”武松沉声道。
“对。”林晚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与其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张团练,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她看了一眼满院的狼藉,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们烧了我们的家,毁了大郎的生计。这笔账,我们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武松看着林晚星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静的脸。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心思缜密、冷酷无情的自己。
“好。”武松点了点头,“那就等。”
他转身走到院子中央,一屁股坐在那堆烧焦的炊饼担子旁,从怀里掏出一块干肉,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你们都回去吧。”武松对卢俊义和林晚星说道,“今晚,我在这里守着。”
林晚星看着他那孤独的背影,知道再多劝也无用。
“大郎,我们先跟卢员外走吧。”林晚星对武大郎说道,“让二郎一个人静静。”
武大郎看着坐在焦木旁的弟弟,又看了看满院的狼藉,最终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二弟,你……你小心些。”武大郎哽咽着说道。
武松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林晚星扶着武大郎,在卢俊义的护送下,离开了紫石街。
夜风渐起。
吹动着院子里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天空。
武松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他手里紧紧握着朴刀,目光死死地盯着院子的大门。
而在屋顶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双眼睛的主人,手里也握着一枚黑色的令牌。
他看着院子里的武松,又看了看远去的林晚星,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找到了。”
“猎物,已经入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