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供奉过誉了,三将军何等英雄,岂是我这腌臜人物能攀附得上!”
雷乾虎躯一震,忙抬起头,说什么也不敢跟老杨口中的三将军相提并论。
可夏仁却是瞧见,在杨老头提起雷乾有三将军几分气质时,这汉子分明脸色一顿潮红。
“嚯,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比老三那一根筋的,倒是多了几分圆滑。”
这般想着,夏仁看向雷乾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他瞥了眼被缚于柱上的雷坤,雷乾踏入之际,那家伙眼中明显闪过一抹窃喜。
随即,他又看向依旧单膝跪地、神态恭敬的雷乾。
“看来,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不能混为一谈。”
夏仁心下有了计较,“待会儿倒是可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身份地位不同的人,看待同一场景的心情往往是截然不同的。
自恃身份的杨老头和夏仁可以对雷乾的表现品头论足,褒贬不一。
可其他人,却完全没这个念头。
……
李景轩,自认为这两天跟姐夫涨了见识,现在遇到什么都能保持镇定。
可饶是有这层心理暗示在,他还是张大了嘴巴。
面前单膝跪地的人物,可不是雷坤那种在黑市接了买卖,连对方身份背景都不查,就跑来干仗的愣头青。
雷乾,三年前,外秦淮河畔,一刀斩杀漕帮副帮主,从此一举成名。
同年,由他带领的东青帮异军突起,迅速蚕食漕帮势力。
短短三年,便在秦淮河岸,造就了东青西漕分庭抗礼的局面。
女帝初登大宝,江南皇商重选在即。
传闻与神策军漕运押纲官相交莫逆的东青帮帮主,如今更是炙手可热。
记得前些日子,自家老头,为竞争皇商一事,曾三番五次派管家亲自去东青帮送上拜帖,称想与这雷帮主结交一番。
没曾想,送去的书信基本上都因帮内事务繁多为由给拒绝了。
好容易宴请到一两次,那雷帮主也是不冷不热。
搞得自家老头成天长吁短叹,四处探寻,想着如何更深一步结交。
这等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此时此刻,正以一种谦恭到有些过分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怎能让他不心头大震?
……
大堂内,与李景轩心态差不离的,还有被绑在柱子上,四肢早已麻木的雷坤。
早在小六子哭爹喊娘跑到楼上找老板娘时,他便听到了动静。
那从天边飞来的大刀,可不就是自家兄长的独门绝技——雷刀天降!
这一刀什么意思?
只要头脑正常的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下马威啊。
以绝对的武道实力,震慑来福客栈的这群宵小。
雷坤当时心里得意极了,“大哥还记得俺,大哥来救俺了,大哥威武,等我大哥来了,你们这群宵小一个也别想溜!”
这份激动的心情,从雷刀天降开始,一直持续到雷乾提着大刀杀向大堂,最后在大哥提刀逼向那一老一少时达到了顶峰。
雷坤当时心中生起一股难以遏制的豪迈之意,若不是嘴巴被脏抹布塞了个严严实实,他都想对天长啸了。
然而,从云端到谷底,往往只在一瞬。
下一刻,他便亲眼见到,自己往日里不可一世,威风凌凌,称霸一方的兄长单膝跪地。
对,朝着一个干瘪的,缺了条胳膊,说话时牙齿都有些漏风的老头大礼参拜。
至于那个苏家赘婿,竟也厚着脸皮受了这一礼。
天杀的,这个江湖到底是怎么了!
雷坤看不懂,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自己惹了大哥都单膝参拜的人,还有活路吗?
想到这里,雷坤不禁悲从中来,又默默在内心咒骂王腾一百遍,“王腾,你个狗娘养的!”
……
“雷乾有罪,不知杨供奉尊驾已至金陵,未能远迎,还望海涵!”
雷乾在杨老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但仍旧弓着腰,抱拳请罪。
非是他雷乾生性懦弱,而是眼前之人来头实在太大,太平教九大供奉之一的七老人。
他一个小小金陵分舵的舵主,怎敢在这等人物面前装腔作势。
至于为何飞刀前来?
还不是耽搁了时辰,连马都来不及牵。
四品武夫一跃而起便是十丈,短途内,比马脚程更快。
“不知杨供奉现在屈尊何处,可否移驾我东青帮,金陵分舵的兄弟们可是早就想见见九大供奉的尊容!”
雷乾心中既惶恐又激动。
惶恐在于自己弟弟不明是非冲撞了七供奉,激动在于不日后,二先生也会现身金陵。
届时,金陵城将会有太平教两大顶尖战力——二先生,七老人。
一个小小的西漕帮,抬手可灭!
之后,他再带领东青帮一举吞并西漕帮,于江南漕运枢纽地带站稳脚跟。
待金秋十月,前去总舵述职,把这辉煌战果说与三将军听,想想就他娘的得劲!
就在雷乾神游天外,畅想美好未来时,杨老头轻咳一声。
“呵呵,小老儿我现在有去处了。”
见到杨老头摇头,雷乾心头一紧。
“莫不是我那蠢弟冲撞了供奉大人,导致大人对我金陵分舵心生嫌隙?”
想到这里,雷乾虎目圆睁,抬脚走向一旁的柱子,对着绑在上头的雷坤就是一顿大耳刮子伺候。
一边打一边骂,直将雷坤抽的脸肿如猪,红紫交加。
躲在柜台后的小六子见了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又看了眼漠不关心的老板娘,心头顿时暖暖的。
“徐姨娘虽然平时总敲我脑袋,但从来没下过这般重手。”
老板娘回头瞥了眼目光澄澈的小六子,柳眉一拧,骂道,“看什么看,你也想凑上去,吃两嘴巴?”
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小六子蔫蔫的,低头擦着桌子,但眼睛还是不时往那边瞧。
热闹,谁不喜欢看。
……
“雷帮主误会了,小老儿我是真有去处。”
老杨怎么瞧不出雷乾是在给自家胞弟请罪,只是看着再这般打下去,怕是得去了半条命,也只得出言解释。
“以后再敢干这种勾当,老子一掌毙杀了你!”
雷乾罢手后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净会惹祸的胞弟,同时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七供奉既然发话了,那他弟弟的这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莫不是二先生给七供奉安排了去处?若是如此,小雷自是不敢叨扰。”
雷乾恭敬询问,二先生一向谋而后动,既然让七供奉先至金陵,定然另有安排。
“雷帮主有所不知,小老儿半年前就来金陵了。”
看到杨老头笑呵呵的模样,雷乾心头大震。
半年前就来了金陵,自己这个分舵舵主居然毫不知晓。
难不成是教派高层不满他雷乾在漕运一事上的进展,早在暗中调查,要将他取缔?
不对不对,关于他一个小小舵主的考察,岂会劳烦到九大供奉?
难不成金陵将有大事发生,这才引得二先生将七供奉安排于此,提前布局?
就在雷乾念头纷飞,越想越偏时,杨老头终是把自己的现状解释了个清楚。
“无关二先生,是小老儿在总舵待得烦闷,想出来转转。”
杨老头指着窗外马厩里吃着草料的老马,呵呵笑道,“小老儿我现在就在城里苏府上谋了个养马的差事……”
“今儿个被府上管家安排,出来接我家姑爷回府。”
杨老头转头看向一直在默默观察雷乾的夏仁,“是吧,夏哥儿。”
雷乾木讷转头,看向从头到尾都没有言语的,好似局外人一般的苏家赘婿。
一串不算太久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半年前,太平教总舵,议事堂内。
从天南海北赶来的三十六舵舵主们齐聚一堂,在述职议会开始前的半刻钟,众人兴致勃勃讨论九公子去处时,二先生忽然现身。
“呵,那家伙哪是去了什么仙山,分明是找了个好人家入赘了。”
当时一众人只当是二先生铁树开花,说了句不算太好笑的玩笑话。
现在回想起来,雷乾顿时心头一颤——二先生从不说谎。
那么,眼前这位剑眉星目,风流倜傥的白面书生,其身份便昭然若揭。
九公子,太平教九大供奉之一,大当家的私生子!
“太平教金陵分舵舵主,雷乾参见九公子!”
见九公子如见大当家,这是三十六舵舵主的共识。
众人看着再一次单膝跪地,双眸中震惊与骇然交织,胸膛剧烈起伏的雷乾,又瞬间失语了。
大堂内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夏仁抬眼瞧去,小老弟李景轩的下巴算是彻底脱臼了;绑在柱子上的雷坤口吐白沫,哀莫大于心死;一直在不远处擦桌子,实则竖起耳朵听的小六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二先生又搁背后编排我了……”
夏仁幽幽一叹,脸上的表情郁闷无比。
虽然没暴露最紧要的身份,但另一重身份被挖了出来,也让人颇为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