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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镜中谋 第23章,浑水摸鱼,上

    傍晚的掖庭,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各处院落开始零星亮起昏黄的油灯光晕,如同蛰伏在巨大阴影里的、困倦的眼睛。

    浆洗房的宫奴们领了那点仅能吊命的饭食,大多囫囵吞下,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各自简陋的居所,早早熄灯歇下,以节省灯油,也节省所剩无几的精力。偌大的浆洗院很快沉寂下来,只剩下未倒尽的脏水在石槽里缓慢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隐约的夜巡脚步声。

    李未央没有立刻回那间挤着七八个宫奴的大通铺。她借口要清洗最后一点手尾,留在了空荡荡、弥漫着湿冷皂角味的前院。就着墙角一盏为了防备走水而彻夜不熄的、光线微弱的羊角风灯,她慢慢地、仔细地清洗着木盆和搓衣板,仿佛那是世上最精贵的器物。

    冰凉的井水刺骨,却让她混沌的头脑异常清醒。

    她在等。

    等陈内人,或者等张内人。等那因为一枚“消失”的金钗而被搅动的暗流,涌到她的面前。

    风灯的火焰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个不安的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未央觉得指尖快要冻得失去知觉时,一阵极轻、却并非刻意掩饰的脚步声,从通往管事居所的月亮门方向传来。

    不是一个人。

    李未央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清洗着,只是搓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慢了一丝,全身的感官却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来人停在几步开外。昏黄跳动的灯光,映出一双穿着干净青布鞋、鞋面绣着简单缠枝纹的脚。往上,是靛蓝色细布裙裾,浆洗得挺括,边角处没有一丝污渍。

    是陈内人。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李未央那双浸泡在冷水里、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布满新旧冻疮和细小伤口的手上,又缓缓移到她低垂的、只能看见一截细瘦脖颈和碎发的头顶。

    那目光并不凌厉,甚至称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审视蝼蚁般的漠然和穿透力。李未央能感觉到,这目光在自己身上每一寸停留,似乎都在掂量、评估。

    沉默持续了数息,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拉长,只剩下风声和远处更漏单调的滴答。

    终于,陈内人开口了,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掖庭女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腔调:

    “李未央。”

    李未央仿佛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手一抖,搓衣板掉进木盆,溅起一片水花。她慌忙转身,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慌、畏惧,以及一丝强自压抑的委屈。眼神躲闪着,不敢与陈内人对视,嘴唇微微哆嗦:“陈、陈内人……奴、奴婢在。”

    陈内人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今日申时三刻前后,你在何处?做了何事?”

    来了。

    李未央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湿透的衣角,声音更低了,带着怯懦的颤音:“奴婢……奴婢一直在浆洗前院干活……申时……申时好像去过一次后边偏院倒脏水……”

    “倒水?”陈内人打断她,向前微微踏近半步。虽然只是半步,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倒水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倒水需要……碰不该碰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针,刺向李未央。

    李未央身体剧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里迅速积聚起水光,膝盖一软,似乎就要跪下去,却又强撑着,声音带上了哭腔:“内人明鉴!奴婢、奴婢只是去倒水……偏院那里僻静,奴婢想着快些倒完就回来……奴婢什么都没碰!真的什么都没碰!”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顺着脏污的脸颊滑下,冲开两道浅痕。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被吓坏了的、胆小而愚蠢的小宫女。

    陈内人没有立刻斥责,只是盯着她,眼神幽深,仿佛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以及她这副模样的虚实。

    “什么都没碰?”陈内人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那你可曾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或者……遇见什么人?”

    李未央的哭泣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欲言又止,更加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将衣角绞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奴、奴婢……”她声音细若蚊蚋,夹杂着恐惧和犹豫,“奴婢倒水的时候,好像……好像听见那边假山后面有点动静……奴婢胆小,没敢细看,倒了水就赶紧走了……后来、后来好像看见……看见春杏姐姐从那边月亮门匆匆走过去……”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却把“春杏”和“匆匆”这两个词,清晰地送入了陈内人耳中。

    陈内人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她没再追问李未央关于“动静”和“春杏”的细节,仿佛那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又看了李未央片刻,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来看清内里。

    李未央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她的皮肤,让她心底发寒,却依旧强撑着那副惊恐怯懦、眼泪汪汪的模样,微微发抖。

    终于,陈内人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行了,别哭了。掖庭有掖庭的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未央一眼,“更是要烂在肚子里。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李未央如蒙大赦,连忙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是后怕,也是庆幸:“奴、奴婢明白!奴婢今日一直在前院洗衣,哪里都没去,什么都不知道!”

    “嗯。”陈内人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阴影里。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李未央才缓缓直起弯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腰背。

    脸上残留的泪痕被夜风吹得冰凉。她抬起袖子,慢慢擦去,动作平静,眼神里却再无半分之前的惊慌与怯懦,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和一丝了然的锐光。

    陈内人信了吗?

    未必全信。但至少,自己这番表演,加上“春杏”这个恰到好处的指向,已经成功地将自己从“可能的偷窃者”或“知情不报者”,暂时摘了出来,变成了一个“胆小、偶然撞见些许异常、可能被利用也可能被灭口”的、无足轻重却需要稍微留意一下的小角色。

    更重要的是,她将“春杏”和“张内人”的嫌疑,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陈内人面前。

    陈内人最后那句警告,看似是对她的敲打,实则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是对她“识相”的某种默许?

    水,已经彻底浑了。

    陈内人和张内人之间的矛盾,因为这枚金钗,被摆到了明面上。接下来,就看这两位内人如何博弈,而自己这条意外落入水中的小鱼,又该如何在这愈发汹涌的暗流中,找到那一线生机,甚至……借力挣脱。

    李未央端起已经凉透的木盆,将里面的脏水缓缓倒入石槽。

    水声哗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看着那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仿佛也带走了今夜部分的危机与尘埃。

    转身,朝着宫奴居住的昏暗排房走去。

    脚步依旧略显虚浮,背脊却在不经意间,挺直了些许。

    夜还长。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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