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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岁寒松柏

    魏军退去后的第一个大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了郇阳城内外。天地间一片素白,将战争的痕迹与秋日的喧嚣尽数掩埋,只余下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过城墙垛口,卷起阵阵雪沫。严寒封住了道路,也暂时凝固了四方的军事行动,给了郇阳一个难得的、用以内省与深造的喘息之机。

    秦楚站在官署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晋阳传来的政治暗流并未因大雪而停滞,反而像这冰层下的暗涌,更加迫近。张孟谈的密信就放在身后的案几上,字里行间透出的压力,远比魏申的三千武卒更为沉重。直接抗命不遵是取死之道,但若轻易离开苦心经营的根基前往晋阳,则无异于自投罗网,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大人,晋阳方面……”韩悝(麾下)端着一杯热羹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秦楚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不必过于焦虑。主公并非昏聩之人,张孟谈先生亦在周旋。此刻,我等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便是让郇阳变得更为重要,重要到无人可以轻易替代。”

    他接过热羹,暖意透过陶杯传到掌心。“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眼下正是我郇阳彰显其不可或缺之价值的时候。我们之前派往晋阳的奏报和贡品,效果如何尚需时日验证。在此之前,我们不能被动等待。”

    他召来了黑豚、韩悝(法曹)、庚以及负责情报的犬,进行了一次核心层议。

    “军事上,选锋营与边军不可因冬歇而懈怠。”秦楚对黑豚下令,“即日起,开展冬季极端环境下的作战训练。雪地潜伏、奔袭、防冻伤,都要纳入常规科目。要让所有人知道,敌人不会因为下雪就不来。”

    “诺!”黑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早已觉得寻常操练有些平淡,新的挑战正合他意。

    “内政与法度,”秦楚看向韩悝(法曹),“《边境巡查条例》与《紧急征召令》要尽快推行下去,并在执行中不断完善。另外,利用冬闲,组织里典、三老学习新法,务求使律令精神深入乡里。郇阳的稳定与高效,是我们应对一切外部压力的基础。”

    韩悝(法曹)沉稳应命:“下官明白。已组织法曹吏员分赴各乡,宣讲条例,厘清户籍田亩纠纷,使民知法守法,亦知官府之信。”

    “工正司是重中之重。”秦楚对庚说道,“水排既已成熟,便全力扩大铁器生产。不仅要满足军需,更要尝试打造更多、更耐用的农具,为来年春耕做准备。水泥(赤磐)的配方也可继续优化,尝试不同的原料配比,看看能否进一步提升其强度和耐水性。还有,你之前提过的,利用水力驱动石磨、捣臼的想法,这个冬天可以着手试验。”

    庚躬身道:“大人放心,匠作区已规划妥当,各坊分工明确,绝不会因天寒而停滞。水力机械的模型已在搭建,若有成效,开春即可试制。”

    最后,秦楚对犬吩咐道:“加强对晋阳消息的监控,尤其是关于召我回都议论的动向。同时,北面挛鞮部、西面黑水部、乃至流窜的兀朮和大荔戎的讯息,一丝一毫也不能放过。我们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是,主人!”犬郑重点头,如今他的市易所不仅管理贸易,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信息汇集之地。

    议事后,各项事务有条不紊地铺开。郇阳城内,虽是天寒地冻,却依然生机勃勃。选锋营的士卒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呵出的白气凝在眉梢结成冰霜;工匠坊内炉火熊熊,敲打声、研磨声不绝于耳;乡间里,法曹吏员裹着厚衣,在简陋的乡学里为基层官吏讲解新法条文;市易所虽客商稀少,但犬手下的那些人却更加活跃,穿梭于酒肆、逆旅之间,捕捉着各方信息。

    秦楚自己也并未闲着。他时常冒着风雪,巡视城防、军营、匠坊和乡里,亲自察看防冻措施,听取士卒、工匠和农户的诉求。这种亲力亲为,不仅及时发现了问题,更极大地凝聚了人心。郇阳上下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主君与他们同在,共度时艰。

    这一日,秦楚来到了郇阳学馆。学馆同样没有因寒冬而停课,为数不多的学子们在炭盆旁刻苦攻读。秦楚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在窗外静静看着。这些少年,是郇阳未来的种子。他深知,技术、军力固然重要,但思想的传承与人才的持续培养,才是文明能够延续和发展的根本。或许,应该在学馆中,逐步加入一些更基础的数算、格物之学?

    暮色降临时,秦楚回到官署,收到了犬呈上的最新情报。情报显示,晋阳方面关于召他回都的争议,因部分贡品抵达和赵侯的犹豫,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并未完全平息。而另一条来自北方的消息则引起了秦楚的注意:挛鞮部与赤牙部在林胡故地边缘发生了几次小规模冲突,阿勒坦亲自带队,表现抢眼。同时,有零星的传闻,说有人在浑邪部的旧地附近看到了形似兀朮及其残部的身影。

    秦楚将记载兀朮消息的竹简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丧家之犬,犹不死心。”他低声自语。兀朮的存在,就像一根毒刺,虽然不致命,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引发溃烂。必须找个机会,彻底拔掉这根刺。

    他走到那张日益详尽的北疆地图前,目光掠过挛鞮部、赤牙部,最终落在浑邪部旧地那片模糊的区域上。冰雪覆盖之下,暗流仍在涌动。晋阳的政治寒意,北疆的部落纷争,以及西方、南方的潜在威胁,都如同这窗外的严寒,考验着郇阳这棵新生的松柏。

    但秦楚相信,只要根扎得足够深,躯干长得足够壮,便能傲霜雪,耐岁寒。他提起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在郇阳学馆增设“格物”与“策论”两科的初步构想。外部的压力,正转化为内部深化改革的动力。这个冬天,对于郇阳而言,是挑战,更是积蓄力量、孕育未来的关键时期。

    第六十二章暗涌冰河

    大雪断断续续又下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午后露出了惨白的日头。阳光映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带不来多少暖意,反倒让寒气更加彻骨。郇阳城如同蛰伏在雪原中的巨兽,在寂静中积蓄着力量,城内各项事务在秦楚的规划下,于严寒中有条不紊地推进。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很快就被来自不同方向的讯息打破。

    首先是由犬亲自送来的一份密报。得益于与挛鞮部建立的联合哨探机制,一些零散的、关于兀朮的线索被汇集起来,经过交叉比对,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主人,”犬的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摊开一张简陋的羊皮草图,上面勾勒着郇阳以北、林胡旧地的山川河流,“我们的人和阿勒坦王子的哨骑,在浑邪部旧地以南,靠近黑风峪一带,多次发现小股人马活动的踪迹。他们行动诡秘,避开大部族,专挑弱小帐落下手,抢掠粮食物资,手段狠辣,不留活口。有幸存者远远瞥见,为首之人身形魁梧,脸上有疤,惯用一柄阔刃短矛。”

    “黑风峪……”秦楚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山谷的标记上点了点。那里地势复杂,洞穴众多,易守难攻,且位于几大部族势力的夹缝之中,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看来,我们的老朋友兀朮,是打算在黑风峪做窝,当一只啃噬北疆安宁的雪地饿狼了。”

    他沉吟片刻。兀朮此举颇为毒辣。他不再正面冲击郇阳或大部族,而是化身流寇,不断制造恐慌,破坏脆弱的平衡。若放任不管,北疆将永无宁日,贸易路线会受到威胁,挛鞮部也会因此对郇阳的保障能力产生怀疑。但若兴师动众前去围剿,在这深冬时节,不仅后勤压力巨大,也极易陷入雪地作战的被动,甚至可能被兀朮牵着鼻子走,消耗宝贵的力量。

    “继续盯紧,但不必打草惊蛇。”秦楚最终下令,“尽可能摸清他们出入的规律、确切藏身地点以及具体人数。另外,将此事通报给阿勒坦王子,提醒挛鞮部加强戒备,尤其是边缘地带的小股牧民。”

    “诺!”犬领命而去。

    几乎是前后脚,来自晋阳的第二批“赏赐”到了。这次来的是一名普通的赵国使者,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挑不出错处。赏赐是一些常见的绢帛、酒醴,规格符合一个边城裨将军的岁末常例,并无特别。使者宣读完褒奖郇阳安定北疆、开通商路的诏令后,便再无多话,甚至没有提出要巡视城防或检阅军队。

    这种“正常”反而透着不寻常。韩悝(麾下)在送走使者后,忧心忡忡地对秦楚道:“大人,此次使者态度平淡,赏赐亦是循例,与之前张孟谈先生密信示警的紧张态势,似乎有些不符。是朝中风向变了,还是……”

    秦楚看着庭中堆放的那些赏赐物,目光深邃:“不是风向变了,是有些人学会了把心思藏得更深。大张旗鼓的反对或许可怕,但这种不动声色的‘冷落’与‘循例’,更需警惕。这说明,他们意识到直接抨击难以撼动我们,转而采取更隐蔽的方式,比如,在资源、名义上限制我们,让我们自行萎缩,或者等待我们犯错。”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我们之前展示的实力和送去的贡品,起到了作用。他们不敢再轻易喊打喊杀。接下来,比拼的就是耐力和底蕴了。”

    就在这时,官署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踏碎冰雪的清脆声响。不一会儿,亲卫引着一名风尘仆仆、皮帽覆霜的骑士快步走入。来人正是之前派往西边,与黑水部进行贸易的使者队率。

    “大人!”队率单膝跪地,脸上带着兴奋与焦虑交织的神情,“卑职回来了!与黑水部的交易一切顺利,换回的良马、皮毛已押送至城外营寨。但是……”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等返回途中,在靠近边境的野狐岭,遭遇了小股不明身份的骑手窥探!他们人数不多,约十余人,马术精湛,远远缀着,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到我等即将进入郇阳辖地方才退去。看其装束举止,不似狄人,倒像是……受过训练的斥候!”

    “魏申的武卒?”韩悝(麾下)脱口而出。

    秦楚眼神一凝。西边,是刚刚打通的、寄予厚望的商路,也是理论上魏国势力难以直接触及的方向。如果魏申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其意图就不仅仅是威慑了。

    “看清他们退往哪个方向了吗?”秦楚沉声问。

    “天雪路滑,痕迹杂乱,但他们大致是向东南方向而去。”队率回答道。

    东南,正是棘蒲、西河郡的方向。

    秦楚沉默了。北方的饿狼兀朮,晋阳的暗流冷遇,现在再加上西方商路上出现的、疑似魏国的幽灵斥候。压力从明处转向了暗处,从单一方向扩展到了全局。敌人不再仅仅摆开阵势,而是开始利用冰雪、距离和阴谋,编织一张更为隐蔽的网。

    “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秦楚对队率温言道,随后对韩悝(麾下)吩咐:“将换回的马匹妥善安置,皮毛入库。另外,通知黑豚,选锋营的雪地侦缉科目,可以增加一项——向西,沿野狐岭至边境线,进行实战化侦察演练。告诉他,以熟悉地形、探查敌情为主,非必要,不接战。”

    “明白。”韩悝(麾下)点头应下。

    官署内重归安静,只剩下炭盆中偶尔爆起的噼啪轻响。秦楚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代表黑风峪、晋阳、野狐岭的一个个点。冰雪覆盖之下,暗涌已在冰河之下汇聚、流动。他知道,这个冬天剩下的日子,将不会再有真正的宁静。他必须像一名高明的弈者,同时关注棋盘上的多个角落,在敌人落子之前,便已想好应对之策。郇阳的考验,从现在起,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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