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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功过谁评

    朝阳驱散了野马川的血腥与黑暗,将光芒洒在得胜归来的郇阳军伍身上。甲胄染血,兵刃低垂,虽疲惫却难掩昂扬士气。队伍中间,押解着垂头丧气的狄人俘虏,以及少量自愿归附的白鹿部残众。

    秦楚一马当先,踏入郇阳北门。城门内外,早已得到消息的军民翘首以盼,看到凯旋的队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一刻,秦楚在郇阳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然而,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直接落在了县衙门前那道紫色的身影上——赵浣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秦楚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禀太仆!下官奉命弹压狄乱,现已击溃黑羊部主力,其首领兀朮负伤远遁,白鹿部伤亡惨重,余者归附。战场已初步清理,缴获、俘虏正在统计。”

    他言简意赅,只陈述结果,并未渲染过程。

    赵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队伍,在那些精神抖擞的选锋营士兵和缴获的狄人旗帜上停留片刻,缓缓道:“秦令辛苦了。将士用命,一举平定边患,扬我国威,此乃大功一件。”他顿了顿,话锋依旧平稳,“详情如何,入内详谈吧。”

    县衙正堂,烛火通明,只有秦楚与赵浣二人。

    秦楚将野马川之战的经过,删去了自己主动设计引诱的部分,着重描述了黑羊部与白鹿部因争夺“莫须有”的赵国援助而内讧,自己如何抓住战机,果断出击,重创黑羊部的过程。他将自己的行动完全定位在“抓住狄人内乱时机,为赵国消除边患”的框架内。

    赵浣静静地听着,手指依旧习惯性地轻敲案几,直到秦楚说完,他才抬起眼皮,目光如古井深潭:“如此说来,此战之机,实属偶然?你并未事先知晓两部必将冲突?”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核心。

    秦楚心念电转,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策划了一切,那等同于承认自己擅启边衅,玩弄权谋。他面色坦然,迎上赵浣的目光:“回太仆,下官确实根据多方情报,推断兀朮野心膨胀,可能与周边部落发生冲突,故一直严加戒备。但两部于野马川骤然死斗,确出乎下官预料。见此良机,方果断出兵。若事先知晓,下官必会提前禀报太仆,以求万全。”

    他将“策划”轻描淡写为“推断”和“戒备”,将“主动引诱”归结为“抓住良机”,既解释了己方的准备,又撇清了擅权的嫌疑。

    赵浣盯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临机决断,摧锋破敌,是为将之才。然,边事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兀朮败逃,其部星散,北地势力失衡,林胡是否会趁虚而入?此战之后,狄人对我赵国是更惧还是更恨?这些,你可曾思量?”

    姜还是老的辣。赵浣没有纠结于过程,而是直接指向了战后更深远的影响和潜在风险。

    秦楚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展示自己并非仅有军略之勇的机会。他沉声道:“太仆所虑极是。下官已有初步应对之策。其一,兀朮败逃,黑羊部群龙无首,我可遣人暗中联络其内部与兀朮有隙者,或可分化拉拢,使其难以再度为患。其二,白鹿部残众归附,我当妥善安置,示之以仁,可在狄人中立一标杆,瓦解其死战之心。其三,加强边境斥候,严密监控林胡动向。若兀朮果真投奔林胡,引其南下,我郇阳城防已固,军民一心,亦有抗衡之力。其四……”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赵浣的神色,继续道:“此战缴获颇丰,黑羊部多年积累之皮毛、牲畜甚多。下官以为,可将其大部上缴晋阳,充实国用,小部分留于郇阳,犒赏将士,抚恤伤亡,安定民心。如此,既可显主公赏罚分明,亦可堵朝中悠悠之口,证明我郇阳所为,绝非为私利,实乃为公义。”

    这一番话,既有战略层面的考量,又有具体务实的操作,更包含了向晋阳表忠心、化解政治压力的意图,可谓思虑周详。

    赵浣听完,久久不语,只是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的边城令。杀伐果断,却又不乏政治智慧;敢于弄险,却又懂得把握分寸。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秦楚所有谋划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郇阳的存续和赵国的利益,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你能想到这些,甚好。”赵浣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缴获之事,便依你所言。首级、旗帜登记造册,连同你的报功文书,一并送往晋阳。至于狄虏安置、边境戒备,你需谨慎行事,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下官明白!定不负太仆所托!”秦楚心中一定,知道这一关,算是基本过去了。赵浣默许了他对战后局面的处理方案。

    “此间事了,老夫不日便将返都。”赵浣站起身,“秦令,郇阳交于你手,望你好生经营。记住,雷霆手段,亦需菩萨心肠;非常之功,当循常理之道。好自为之。”

    这是临别的告诫,亦是某种程度的认可。

    “下官谨记太仆教诲!”秦楚深深一揖。

    送走赵浣,秦楚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湛蓝的秋日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与赵浣的这番交锋,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野马川的血战。如今,总算暂时赢得了这位重臣的默许,也为郇阳争取到了更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然而,他深知,赵浣那句“循常理之道”的深意。他可以在边陲行“非常”之事,但不能挑战晋阳的权威,不能逾越臣子的本分。未来的路,他需要更加小心地平衡各方关系。

    “大人,”韩悝走了过来,低声道,“缴获和俘虏已初步清点完毕,缴获的物资远超预期!另外……我们派出的斥候回报,兀朮的踪迹,确实是向着西北林胡的方向去了。”

    秦楚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按计划行事。安抚俘虏,整军备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胡的威胁,如同远方的阴云,终将到来。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让郇阳变得更强。他转身,走向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政务等待处理。功过谁评,尚未可知,他能做的,唯有继续前行。

    第三十八章固本培元

    赵浣的轺车在郇阳军民的目送下,缓缓驶离,消失在南方官道的尽头。带走的,是野马川大捷的捷报与堆积如山的缴获,留下的,是晋阳方面暂时的默许与一道无形的界限。秦楚深知,经此一役,郇阳已再无退路,必须在这有限的窗口期内,尽快“固本培元”,积蓄足以应对未来风雨的力量。

    战后的事务千头万绪。首当其冲的,便是消化战果与安置俘虏。

    缴获的黑羊部物资,除按计划上缴晋阳部分外,秦楚将留下的皮毛、牲畜大部分充入府库,小部分作为赏赐,厚恤阵亡将士家属,犒劳参战军民。实实在在的好处,进一步凝聚了人心,也让郇阳的仓廪前所未有的充实起来。

    对于俘虏,秦楚采取了分化策略。普通黑羊部士卒,经过甄别,确认与兀朮核心圈层无关、且无大恶者,被编入“营建司”,参与郇阳城外的水利修缮、道路拓宽等劳役,以工代赈,管束严格但并无虐待,使其逐渐适应郇阳的生活。而少数顽固头目,则严加看管,另作他用。

    最棘手的,是那近百名自愿归附的白鹿部残众。他们家园已毁,部落名存实亡,眼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迷茫与不安。

    秦楚亲自接见了白鹿部残众中几位略有声望的老人和一名受伤的年轻头人。

    “白鹿部既愿归附,从此便是我郇阳之民。”秦楚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当一视同仁。你等可于城西划定的区域搭建居所,分与田亩、种子,学习耕种。青壮需编入民兵,接受操练,守土有责。同时,亦需遵从郇阳法令,学习华夏言语文字。”

    他给出了生存的保障,也明确了义务和同化的要求。见几人面露迟疑,尤其是对编入民兵和学习华夏语有所抵触,秦楚补充道:“郇阳并非要吞并尔等,而是要给你们一条新的活路。在此地,凭力气吃饭,受城墙保护,无需再担忧黑羊部侵扰,亦不必颠沛流离。至于兵役,保家卫土,人人有责,并非独对你等。学习言语,是为便于沟通,免生误解。”

    他恩威并施,既给予希望,又划下底线。那年轻头人挣扎片刻,最终带头跪下,用生硬的华夏语说道:“谢……县令大人活命之恩!我等……愿遵从法令!”

    解决了人口问题,秦楚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潜力的挖掘上。野马川之战,选锋营表现出的强悍战斗力固然可喜,但也暴露了对复杂地形适应性不足、持续作战能力有待提升等问题。秦楚与黑豚、韩悝反复推演战例,进一步优化训练大纲,增加了山地、林地作战的演练强度,并开始尝试建立更完善的野战后勤保障体系,哪怕是简陋的随军干粮、伤病员快速后送流程等。

    匠作区与盐场,在更为严格的保密措施下,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有了更充足的物资和人力支持,老陶匠带领的团队,在赤矿应用和陶器改良上取得了新的突破,烧制出的部分陶器质地已接近原始瓷器,不仅更加耐用,甚至开始尝试制作一些更复杂的器型。盐场的提纯工艺也日趋稳定,产出的郇盐色泽更白,杂质更少,除了满足自身需求和少量战略储备外,秦楚开始思考如何将其转化为更隐秘的财富或战略筹码。

    冬学的作用日益凸显。第一批接受启蒙的孩童和年轻吏员,如今已能协助处理不少文书、计算工作,大大提升了行政效率。秦楚开始有意识地从中选拔聪慧者,由韩悝和自己亲自教导更深入的管理、筹算乃至一些基础的物理、地理知识,为未来储备人才。他甚至允许少数表现优异的归附狄人子弟入学,作为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尝试。

    整个郇阳,仿佛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在秦楚的掌控下,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城墙之内,秩序井然,生机勃勃;城墙之外,新开垦的田地里禾苗茁壮,修复的水渠潺潺流淌。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派往西北方向监视林胡动向的斥候,传回的消息越来越令人不安。兀朮确实逃入了林胡的势力范围,并且似乎得到了林胡某个大部酋长的接见。林胡人本身也在频繁调动兵马,其游骑的活动范围明显向南扩展,最近的一次,甚至与郇阳外围的斥候发生了小规模的接触,虽然双方都迅速脱离,但紧张局势已然升级。

    “大人,林胡恐真有意南下。”黑豚面色凝重地汇报,“其骑兵来去如风,战力更在黑羊部之上。若兀朮在其中煽风点火,引大军来犯,我郇阳压力巨大。”

    秦楚站在新绘制的、更加精细的北境地图前,手指划过代表林胡活动区域的阴影。“该来的,总会来。”他语气平静,“我们还有时间。传令下去,加快城防最后几处薄弱点的加固。民兵操练,增加应对骑兵冲击的演练。另外,想办法,看能否从那些黑羊部俘虏口中,撬出更多关于林胡内部部落构成、兵力部署的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将郇阳的根扎得更深,将甲胄铸得更厚。晋阳的认可也好,魏国的关注也罢,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最终能依靠的,只有郇阳自身的实力。

    秋去冬来,当第一场雪花悄然飘落郇阳城头时,这座边城已经与一年前截然不同。它依然不大,却更加坚固;它依然偏僻,却充满了活力与希望。秦楚站在城楼,任由雪花落在肩头,目光穿透茫茫雪幕,望向北方。

    他知道,这个冬天,将是一个积蓄力量的冬天。待到来年冰消雪融,等待着郇阳的,或许是比野马川更加严峻的考验。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已为此,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智慧。固本培元,静待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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