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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风雨欲来

    营地里的气氛像不断绷紧的弓弦,一日紧过一日。关于韩魏两家即将倒戈的流言,已不再是底层兵卒间的窃窃私语,甚至开始在一些低级军官中流传。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智氏大营中蔓延。

    秦楚心知肚明,历史的车轮正无可阻挡地碾向那个注定的终点。他表面上依旧沉着,按部就班地督促着手下五十人进行军械维护和卫生管理,但暗地里,他已将全部心神用于思考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大崩溃中求生,并谋得一个尽可能好的起点。

    他这支小队,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面貌已焕然一新。军械整齐可用,伤兵大多好转,更重要的是,一种基于生存依赖和初步信任的凝聚力正在形成。黑豚成了他事实上的副手,沉默却有效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少年犬则成了他的“通讯员”和“统计员”,对秦楚教授的那些新奇符号掌握得越来越熟练。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智果身边的一名亲兵突然来到秦楚的小营地,神色冷峻。

    “秦什长,将军召你即刻前往大帐。”

    秦楚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诺。”他吩咐了黑豚几句,便跟着亲兵离开。他知道,关键时刻可能要到了。

    智果的大帐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除了智果本人,还有几名他的核心部属,个个面色沉重。秦楚进来时,能明显感觉到几道审视、甚至带着些许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秦楚,”智果开门见山,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近日营中流言,你可听闻?”

    秦楚躬身回答:“回将军,略有耳闻。”

    “你此前所言‘韩魏之心’,如今流言汹汹,你如何看待?”智果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秦楚的内心。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年轻的低级士官身上。有人不屑,有人好奇,有人则带着深深的忧虑。

    秦楚知道,此刻不能再有任何隐晦,必须展现出足以让人重视的价值。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将军,流言未必为空穴来风。以常理度之,韩虎、魏驹并非庸主,岂能坐视智氏独大而心甘?水灌晋阳,虽显智伯威势,亦让韩魏亲见赵氏之顽抗,岂能不生唇亡齿寒之念?”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智果的神色,继续道:“且,近日我军斥候是否发现韩魏两军调动频繁,与我军联络似不如前密切?粮草补给可有迟滞?若皆有迹象,则其事恐不远矣。”

    一名络腮胡将领忍不住哼道:“小子妄言!仅凭猜测和流言,就想动摇军心?”

    秦楚看向他,不卑不亢:“非是动摇军心,而是未雨绸缪。即便流言为虚,我军加强戒备,稳固营防,亦无损失。但若为实……”他转向智果,语气沉重,“将军,智者虑远,忠臣忧深。当务之急,并非争论流言真伪,而是需立即拟定应变之策!”

    “应变之策?”智果身体微微前倾,“你有何策?”

    “若韩魏果真倒戈,其目标必是智伯中军大营以及……掌控水势的堤坝。”秦楚点出了最关键之处,“我军分散围城,首尾难顾,极易被分割击破。将军所部,位置相对独立,并非首要攻击目标,此乃不幸中之万幸。”

    他走到那张粗糙的地图前,指着智果营地的位置:“为今之计,首在自保,次在图存。第一,请将军立刻密令麾下各部,收缩防线,加固营垒,多备鹿角、拒马,尤其注意侧翼和后方防御。第二,秘密准备撤离通道,清理障碍,备好舟筏,以防……水势有变。”

    他说的“水势有变”,所有人都明白,指的是韩魏可能决堤反灌智营。

    “第三,”秦楚的声音压得更低,“将军需立即派出绝对心腹,持将军信物,设法与晋阳城内取得联系。”

    “什么?联络赵氏?!”帐内一片低呼,连智果都瞳孔一缩。

    “非是投敌,而是留一线生机,一份善缘!”秦楚解释道,“将军是智氏宗族,若智伯……不幸,将军便是赵、韩、魏必除之后快的目标。若能提前让赵氏知晓将军……至少未曾积极参与围城,甚至暗中对保全晋阳军民有所‘善意’,或可在大变之后,为将军及麾下将士,争得一线存续之机。此乃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之道!”

    这番话大胆至极,几乎是在建议智果准备“背叛”宗族。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几个将领脸色煞白,看向秦楚的目光充满了震惊甚至骇然。

    智果死死地盯着地图,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他何尝不知道局势危殆?他劝谏智伯多次,早已心灰意冷。秦楚的话,虽然逆耳,却句句戳中要害,为他勾勒出一条在绝境中可能存在的、极其艰难的生路。

    良久,智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决断之色。他没有看那些部属,而是直接对秦楚道:“你所言……虽险,却不无道理。加固营防,准备退路之事,我即刻安排。”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疲惫:“至于联络晋阳……容我再思。”

    这已经是极限了。秦楚知道,能让智果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他躬身道:“将军明鉴。无论最终如何决断,属下及麾下五十人,愿追随将军,共渡难关!”

    他这是在表忠心,也是为自己和那五十个刚刚建立起初步信任的部下,寻找一个依附。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智果深深看了秦楚一眼,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约束好你的人,随时待命。”

    “诺!”

    秦楚退出大帐,外面天色更加阴沉,风里带着湿冷的水汽。他深吸一口这冰冷的空气,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他必须立刻回去,做好最后的准备。他的战国之路,真正的起点,或许就在这晋阳城下的血与火之后。

    第六章溃围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的喧嚣和紧张仿佛被这黑夜吞噬,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秦楚和衣而卧,手边放着那柄经过加固的长戈,他并未沉睡,只是闭目养神,耳朵捕捉着营地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大地。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来了!”秦楚猛地坐起,低喝一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整个智氏大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轰然炸开!恐慌的尖叫、绝望的嘶吼、军官试图维持秩序的怒骂,以及那越来越近、如同死神镰刀刮过地面的韩魏联军冲锋的呐喊,混杂成一片毁灭的交响。

    “大人!”黑豚第一个冲进秦楚的小帐篷,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他那柄旧短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经历过多次生死搏杀后的狠厉和决然。少年犬紧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但手里紧紧攥着秦楚给他防身的一把短匕。

    “按预定计划!”秦楚的声音异常冷静,在这片混乱中如同定海神针,“黑豚,带一半人,持弩戈守住营地东侧路口,结简易圆阵,非我部者,擅闯者驱离,冲击者格杀!”

    “诺!”黑豚毫不犹豫,转身低吼着召集人手。

    “犬!”秦楚看向少年,“跟着我,带上所有准备好的干净布条、草药和那几罐清水!我们的人若有受伤,立刻救治!”

    “明白,大人!”犬用力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动作毫不迟疑。

    秦楚自己则抓起长戈,快步走出帐篷。外面已是火光冲天,人影幢幢,无数溃兵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互相践踏。智果的营地同样陷入了混乱,但得益于提前的些许准备,军官们还在努力收拢部队,抵抗也比其他地方更有组织。

    然而,大势已去。韩魏联军有备而来,又是里应外合,智氏军队军心已散,败局如同堤坝崩溃,无可挽回。

    秦楚没有试图去寻找智果,那太不现实。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带着这五十人,在这片混乱的屠杀中活下去,并伺机向晋阳城方向,或者说,向预计中赵军可能控制的区域移动。

    “结阵!向西,沿营垒边缘移动!保持队形!”秦楚大声下令,声音压过周围的嘈杂。他这支小队,平日里的“琐碎”训练此刻显现出效果。在黑豚的指挥下,二十余人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长戈向外,弩手在内,虽然面对汹涌的溃兵潮显得岌岌可危,却顽强地维持着建制,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预定的方向移动。

    不断有溃兵试图冲击他们的阵型,都被黑豚带着人用长戈逼退,有几个试图硬闯的,直接被刺倒在地。鲜血和死亡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但求生的欲望和对秦楚命令的服从,让他们紧紧靠在一起。

    “啊!”一声惨叫,队伍侧翼一名老卒被不知哪里射来的流矢击中大腿,倒地哀嚎。

    “犬!”秦楚喝道。

    犬立刻猫着腰冲过去,和另一名负责救护的士卒一起,将那老卒拖到阵型中心。他迅速用匕首割开裤腿,用煮沸过的清水冲洗伤口,撒上捣碎的茜草粉,再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动作虽然生涩,却有条不紊。

    这一幕被其他队员看在眼里,心中那份依赖感更加强烈。大人不仅带他们突围,还在尽力救治每一个伤者!

    混乱中,秦楚看到智果的主力部队似乎也在向西突围,但遭到了韩魏军队的重点围堵,厮杀极其惨烈。他果断下令小队偏离主战场,利用对营地地形的熟悉,沿着杂物堆积、火光昏暗的边缘地带穿行。

    途中,他们遇到了几股小股的韩魏巡逻队。秦楚利用人数优势和严整的队形,或凭借弩箭远程驱散,或利用长戈阵型短暂接战后迅速脱离,绝不恋战。他的目标清晰——生存,而非杀敌。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冲出了核心交战区,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靠近汾水河岸的洼地。身后是仍在燃烧和厮杀的智氏大营,喊杀声已渐渐减弱,预示着抵抗接近尾声。

    清点人数,五十人,阵亡七人,重伤三人(包括那名中箭的老卒),轻伤十余人。在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崩溃中,能保持如此建制的突围,已是奇迹。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浑身血污,但眼神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坚毅。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带领着他们的年轻身影。

    秦楚拄着长戈,望着远处硝烟弥漫的营地,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们现在成了一支孤军,前路茫然。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黑豚哑声问道,他的皮甲上又添了几道新的刀痕。

    秦楚沉默片刻,目光投向北方,那座在晨曦中轮廓渐渐清晰的巨大城池——晋阳。

    “先找地方隐蔽,救治伤员。”他缓缓说道,“然后……我们需要弄清楚现在的局势,再决定下一步。”

    他心中盘算着,智伯已亡,智氏主力崩溃,韩赵魏三家瓜分智氏领地已成定局。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一个能让他施展才华的舞台。晋阳城内的赵氏,或许是一个选择,但如何投靠,以何种身份投靠,还需要契机。

    他回头看了看这群跟随他浴血奋战出来的部下,这是他在这个乱世拥有的第一份资本。

    “休息一个时辰,轮流警戒。”秦楚下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我们还没完全安全。”

    众人依言散开,各自寻找地方休息、处理伤口。少年犬默默地将所剩无几的草药和布条整理好,坐在秦楚身边不远处,警惕地看着四周。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也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血洗的战场,以及这支在废墟边缘艰难求生的小小队。秦楚的战国征途,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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