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子旭醒来时,正躺在城墙上的一个角落。周阿湄守在一旁,见他睁眼,眼圈一红,忙伸手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子旭哥,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吴子旭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看清眼前人是周阿湄,喉间动了动,哑声说:“阿湄,你来了。”
“柱子哥说你受伤了,我心里急得慌,就赶紧寻来了。”周阿湄用袖子抹了把泪,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那里缠着粗布绷带,渗开的血迹已变成暗沉的褐色。
吴子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抬手碰了碰绷带,只觉一阵钝痛,却还是强撑着扯出个浅笑:“没事,小伤,不妨事。”
“还说没事!”周阿湄嗔怪道,伸手想碰又怕弄疼他,只好缩回手,“城门口那么乱,你逞什么强?方才柱子哥说你拼了命的撕杀,被蛮子的刀砍伤了胳膊,流了好多血……”
她越说越急,眼泪又掉了下来。吴子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暖,低声道:“别哭,阿湄。你看,这不还好好的?”他试着动了动胳膊,虽疼却还能动弹,“等这仗打完了,就没事了。”
一缕晨光爬上城墙,照亮城外的景象,他们睁大了眼极目远眺,瀚北蛮子竟退了,退到五百米外的空地上,正忙着扎营,黑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退了?”柱子揉着通红的眼睛,声音发哑,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起来。
“子旭!柱子!快趁热吃!”二叔嗓门洪亮,手里提着个大陶罐和食盒,踏上城墙,罐子里飘来肉香。
周阿湄快步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酱肉,还有几个白面馒头,最底下一层竟卧着俩油亮亮的卤鸡腿。“爹说你们杀了半宿,得补补力气,让老赵厨头杀了两只老母鸡,炖了锅鸡汤,还卤了些肉。”
她拿出个粗瓷碗,从二叔手里的陶罐舀出满满一碗鸡汤,金黄的油花浮在上面,还飘着几块鸡肉。“快喝,烫着呢。”
吴子旭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喝了一大口,鲜美的鸡汤滑入喉咙,浑身的疲惫仿佛都去了大半。柱子早已抓起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小姐想得周到,这鸡腿真香!”
二叔也给自己倒了碗汤,喝了一口道:“掌柜的让我在这儿守着,他和油坊的伙计在铺子门口搭了个棚子,给伤兵熬汤呢。子旭,你这胳膊得好好治,我带了金疮药,等会儿让阿湄给你换换。”
正说着,远处的蛮子营寨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号角,“呜——呜——”的声音穿透晨雾,听得人心头发麻。吴子旭抬头望去,只见蛮子兵的阵列动了,黑压压的人群往前挪动,最前面的却不是披甲的蛮兵,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是难民!
“那是……苍兰县的人?”有兵卒惊呼,手里还攥着刚分到的酱肉。
吴子旭也认出来了,那些难民的穿着打扮,与苍兰县破城前逃来的人一模一样。他们被蛮子兵用刀枪逼着,踉踉跄跄地往护城河这边走,嘴里发出绝望的哭嚎。
“王敬之!”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是蛮子的头领在用生硬的汉话喊话,“看见这些人了吗?都是苍兰县的余孽!你若打开城门投降,献上粮草和金银,这些人就留着性命!不然——”
他猛地挥了挥手,身后的蛮兵当即用刀背抽打难民,逼着他们往河边挤。护城河虽不宽,却也有丈余,难民们被逼到岸边,前有深水,后有刀枪,哭得撕心裂肺。
城楼上顿时一片死寂,兵卒和百姓们手里的吃食都忘了嚼。那些难民里,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谁看了都心头淌血。
“大人……”有兵卒哽咽着开口,手里的吃食掉在地上。
吴子旭看着城下的惨状,手里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心里却像被冰碴扎着。他放下碗,眼里冒出了火。
周阿湄紧紧攥着手,刚才还觉得香的卤味,此刻却咽不下喉。
“王敬之!你不投降?”蛮子头领又喊,声音里带着戏谑,“那我就先杀一百个!看你降不降!”
话音刚落,就有蛮兵举起刀,对着前排的难民砍了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护城河边的土地。
“住手!”城楼上有人嘶吼,几欲冲下去拼命,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
王敬之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刚啃了半块酱肉,此刻却猛地将剩下的扔在地上,拔出长剑就要往城下冲:“我杀了你们这群畜生!”
“大人!”吴子旭一把拉住他,力气大得惊人,“不可!您这一冲,正中他们下怀!”
“放开我!”王敬之双目赤红,“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您冲下去能救几人?”吴子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蛮子就是要逼您冲动!您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城谁来守?城内的百姓怎么办?”
他指着城下:“您看,他们在数着您的反应!您越是激动,他们越得意!”
王敬之猛地顿住,顺着吴子旭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蛮子头领正望着城楼,嘴角挂着狞笑。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长剑“哐当”一声插回鞘中。
“让他们杀……”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记着这笔血债,等会儿加倍还给他们!”
城楼上的人都红了眼,手里的刀枪握得更紧。护城河边的屠杀还在继续,一刀接着一刀,惨叫声渐渐稀疏下去,到最后,竟有五百多具尸体倒在河边,河水被染得通红。周阿湄咬着唇,死死盯着城下,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流。
蛮子头领见城楼上毫无动静,终于不耐烦了,又吹起了号角。这一次,蛮兵们架起云梯,推着撞城锤,开始了第三轮猛攻。
“放箭!”王敬之嘶吼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愤。
箭雨如蝗,滚木雷石接连落下。吴子旭啃了口馒头,把最后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抹了把嘴,举着刀就往城头冲。二叔也抄起铁枪,跟在他身后,嘴里骂道:“狗娘养的蛮子,老子今日非劈了你们不可!”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在城楼上的人渐渐力竭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嘶吼声!
“是援军!”有人指着北方的官道,声音发颤。
吴子旭抬头望去,远处烟尘滚滚,一支铁甲军队疾驰而来,军旗上‘威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首的将领身披亮甲,正是威远将军亲率的援军,身后跟着三万精兵,甲胄鲜明,气势如虹!
“援军来了!”城楼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城下的蛮子兵见状溃散而逃。王敬之站在城头,望着远处追杀蛮兵的援军,忽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老泪纵横。
吴子旭靠在城垛上,刚接过周阿湄递来的水囊,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囊身,眼前忽然一黑——半宿厮杀的疲惫、强压怒火的紧绷、还有胳膊上伤口的隐痛,此刻全涌了上来。他晃了晃,没等周阿湄反应过来,已经直挺挺向后倒去。
“子旭!”周阿湄惊呼着扑过去,却只扶住他的胳膊,还是二叔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后背,才没让他摔在石地上。
“这小子是撑不住了。”二叔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没事,就是脱力了。”
城楼上的兵卒七手八脚围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吴子旭抬起来。周阿湄赶紧收拾起食盒,紧紧跟在旁边,手指不住绞着衣角,眼圈红红的。
“往聚福楼送!”王敬之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发颤,“让你们店的厨头炖点好的,给这小子补补!”
晨光里,一群人簇拥着担架往城下走,周阿湄时不时伸手掖紧吴子旭敞开的衣襟。护城河的血水还在流,但城头上的风,好像已经带上了点松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