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范文吧 > 上帝之鞭的鞭挞 > 第一章风起的预兆

第一章风起的预兆

    巴特尔将脸埋进马匹粗硬的鬃毛里,躲避着戈壁上卷着沙砾的寒风。天色灰蒙,介于黎明与黑夜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干草的气息。他的坐骑,“灰耳”,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片土地的异常宁静。

    他们这支十人的斥候小队,像孤狼一样在乃蛮部旧地的边缘游弋已有五日。任务是常规的——巡视边境,侦查任何可能的抵抗力量。但队长,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苏赫,从三天前开始就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地平线。

    “太安静了,”苏赫的声音低沉,打断了巴特尔的思绪,“连鸟雀都不怎么叫了。”

    巴特尔抬起头,望向远方起伏的丘陵。他是部落兼并时被吸纳进来的孤儿,在蒙古军队里长大,早已习惯了征战和迁徙。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有种不同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的东西,比即将来临的秋雨更让人喘不过气。

    “队长,听说……南边出了事?”队伍里最年轻的其格,忍不住开口问道,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恐惧。

    苏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另一位老兵,名叫布和的壮汉,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岂止是出事,”布和压低声音,仿佛怕被风听去,“一支大商队,足足几百人,在西方那个叫花剌子模的国度,一个叫讹答剌的城市,被人当羊一样宰了。一个没留。”

    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巴特尔感到胃里微微一紧。商队?那是连接东西方的血脉,连大汗都鼓励通商,谁敢下这样的毒手?

    “为什么?”其格追问。

    “为什么?”布和哼了一声,“贪图财物呗。那讹答剌的守将,叫什么亦纳勒术的,眼红商队的宝贝,就诬陷他们是探子,然后……”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巴特尔沉默地听着。他见过死亡,在战场上,在部落冲突中,但那通常是刀对刀、箭对箭。为了财物屠杀手无寸铁的商人?这超出了他理解的战争范畴。

    “不止呢,”苏赫终于开口,声音像磨刀石一样粗糙,“大汗派去的使者,正使被烧红了铁钉钉瞎了眼睛,副使被剥光了头发胡子赶回来……这是把我们的脸面,扔在地上用马蹄踩。”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草。所有人都沉默了。侮辱使者,在草原上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这不仅仅是商队被杀的问题,这是对蒙古,对成吉思汗本人,最赤裸裸的挑衅和蔑视。

    巴特尔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惊雷在云层后滚动。他明白了这几日压抑的来源。那不是自然的宁静,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战争。不再是草原内部的纷争,而是指向一个遥远而强大的西方帝国。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征途的悸动。

    就在这时,灰耳猛地扬起头,耳朵警惕地转向东南方。几乎同时,苏赫也举起了手。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迅速变大。是传令兵。他骑得飞快,马蹄溅起连串的泥块,身上带着远途奔波的尘土和疲惫。

    斥候小队立刻肃立。传令兵在他们面前勒住马,胸口剧烈起伏,却仍强撑着挺直腰背,从怀里掏出一枚系着狼尾的令箭。

    “大汗金令!”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却清晰,穿透了风声,“召各部首领及千户那颜,速至也儿的石河大营议事!各部兵马,整装备战,不得有误!”

    苏赫上前一步,接过令箭,触手冰凉而沉重。

    “为了什么?”苏赫沉声问,尽管心中已有答案。

    传令兵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恐惧,也有兴奋。

    “为了血洗讹答剌!为了踏平花剌子模!长生天庇佑,蒙古的怒火,将燃尽西方!”

    话音落下,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头盔上、皮甲上,溅起冰凉的水花。巴特尔抹去脸上的雨水,望向东南方也儿的石河的方向。他仿佛看到了无数营火在雨中点燃,听到了万千铁骑的嘶鸣。

    风,终于起了。而他知道,这风将裹挟着他们,奔向一场无法预料的血与火之旅。他轻轻拍了拍灰耳的脖颈,感觉到掌心下肌肉的紧绷。他的战争,或许才刚刚真正开始。

    第二章泥泞的征途

    也儿的石河畔的喧嚣与誓师的豪情,仿佛已是上一个纪元的事。

    雨水没有停歇,反而变成了笼罩天地的灰幕。巴特尔所在的千人队,作为大军的左翼前卫,已经在这片被秋雨泡得发胀的土地上行进了十几天。最初的昂扬斗志,如今已被无尽的泥泞和疲惫消磨得所剩无几。

    举目四望,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混沌。天空是低垂的铅灰色,大地是浑浊的黄褐色。队伍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泥浆中缓慢蠕动。马蹄陷入深深的淤泥,每次拔出都伴随着响亮的吮吸声和骑手低声的咒骂。车轮更是常常陷死,需要士兵们用肩膀和绳索才能将其从泥潭中解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湿土、马粪和人体汗液混合的沉闷气味。

    巴特尔机械地驱动着灰耳,小心翼翼地选择着下脚之处。即便如此,灰耳也显得异常吃力,呼吸粗重,原本光滑的毛皮沾满了泥点,纠结成绺。他心疼地抚摸着灰耳湿漉漉的脖颈,感受到它肌肉的微微颤抖。携带的肉干被雨水浸得发软,带着一股霉味,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干爽的衣物成了奢望,皮甲下的衣衫永远湿冷地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其格的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个几天前还充满好奇的少年,在一次试图驱赶受惊的牲畜时,脚下打滑,连人带羊摔下了陡峭的泥坡,瞬间就被湍急的泥流吞没,连呼救声都来不及传出。他们甚至没能找回尸体。战争尚未开始,死神已经用最不起眼的方式,轻易地攫走了一条生命。队伍里再也没人谈论远方的敌人,沉默像瘟疫一样蔓延。

    “妈的,这鬼天气!”布和的声音粗嘎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吐出一口带着泥星的唾沫。“老子宁愿在沙漠里跟乃蛮人对砍三天三夜,也不想在这烂泥塘里多待一天!”

    没有人接话。连日的折磨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傍晚,雨势稍歇,但阴冷更甚。他们在一处地势稍高的河岸台地扎营。所谓的营地,也只是勉强找块不那么泥泞的地方,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罢了。篝火很难点燃,好不容易生起的几堆也冒着呛人的浓烟,火焰微弱得照不亮多少黑暗。

    巴特尔正费力地试图拧干内袍的下摆,忽然听到营地边缘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他抬起头,看到几名士兵正推搡着一个穿着与蒙古人明显不同的中年男子。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沾满泥污的汉地式样的粗布袍子,头发用布巾束着,脸上带着惊惶却又强自镇定的神色。

    “怎么回事?”苏赫队长走了过去,声音疲惫。

    “队长,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南人!在那边河岸旁探头探脑!”一个士兵报告道。

    被推搡的男子急忙用生硬的蒙古语解释,声音因紧张而结巴:“军爷……小人是……是随军的匠人,刘……刘仲甫。奉命……奉命勘查河道水势,想看看能否……能否利用水力,或寻找坚固石材……”

    “匠人?”苏赫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在蒙古军中,来自汉地、西夏乃至更远地方的工匠是宝贵的财富,他们制造的回回炮、强弩和攻城器械是战争胜利的关键。

    布和在一旁嗤笑一声:“勘查河道?我看是想找机会逃跑吧!这些南人,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

    刘仲甫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但很快低下头,双手奉上一块刻有符节的木牌:“小人不敢。这是……这是匠作营的凭信。”

    苏赫查验了一下凭信,挥挥手让士兵放开他。“既然是匠作营的人,就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别在营地乱晃,引起误会。”

    刘仲甫连连躬身,如蒙大赦般退入昏暗的雨幕中。

    巴特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听说过这些随军匠人,知道他们地位特殊,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那汉人匠师惊恐又隐忍的眼神,和他见过的许多被征服部族的人很像,但又有些不同。那眼神深处,似乎还有一种……沉静的东西。

    夜里,巴特尔被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咳嗽声惊醒。是灰耳。它侧卧在地上,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抖。巴特尔心中一沉,连忙凑过去,伸手抚摸它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灰耳病了。在这缺医少药、连人都难保的环境里,生病的战马几乎意味着被遗弃。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巴特尔。灰耳不仅仅是一匹坐骑,更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的依靠。他脱下自己半干的皮袄,盖在灰耳身上,自己则蜷缩在它旁边,试图用体温为它驱散一些寒意。雨水依旧冰冷地打在脸上,他看着灰耳在痛苦中艰难呼吸,第一次对这场遥远的征途,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和无力感。

    远征,才刚刚开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