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范文吧 > 解春衫 > 第188章 此生只她一人

第188章 此生只她一人

    冬季,天暗得早,外面是深色和浅色相融的幽蓝,暖暖的小肆灯火通明,这莹莹的人间烟火像是蓝色海水里的金沙闪动。

    小肆里一派热闹。

    陆铭章怕守店太晚,让福顺驾车先送戴缨回宅子,他留下来,这个时候多半不会有客人再来,只等堂间的客人散去后,就可扫洒闭店,然后归家。

    结果,店里来了一人。

    “学生来问陆相公讨个人……”冯牧之看向对面,当陆铭章回看向他时,他的眼神没有半点回避。

    陆铭章眼皮往下一压,搁在椅扶上的手,无意地点了点:“冯院首说什么我听不懂,当不得你这一声相公,‘相公’二字乃顶级重臣的尊崇称谓,在下不过一小肆的账房先生。”

    冯牧之在陆铭章面上看了一眼,说道:“学生心里清楚,大人又何必装糊涂。”

    “你问我讨人,讨什么人?”陆铭章问道。

    冯牧之清晰地道出两个字:“缨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铭章将身子前倾,一条胳膊倚桌,声音压低,“索要他人之妻,别说你是春秋书院的院首,就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市井小民也不会如此干,读书人的礼义廉耻,你读到何处去了?怎么有脸开口?”

    因着堂间有客,这二人皆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着一件不平静的事。

    冯牧之来之前做好了准备,想了一晚的说辞,他知道该怎么接话,并且理由充分,可是知道归知道,在面对陆铭章时,他心里仍是不受控地瑟缩了一下。

    脑海中浮出戴缨的身影,于是稳了稳心神。

    “她并非你的妻室,而是你的姬妾,陆大人,有些事情我已知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冯牧之说道,“学生并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想沾染更深层的‘大事’,学生不过就是一个教书的。”

    “不论大人在绸缪什么,抑或是什么也没绸缪,打算安度余生……”

    冯牧之稍稍挺直身,继续道:“大人都非她的良人。”

    “我不是她的良人?”陆铭章反问道。

    “不错,若大人正在谋划惊天大事,接下来所面对的人事必然凶险万分,缨娘跟随大人性命堪忧,若大人什么也不做,打算平静过完余生……”

    “如何?”陆铭章问道。

    冯牧之轻笑一声:“学生倒要反问一句,大人如何安度余生?您这个身份注定不能,大衍皇帝若得知大人还活着,他会让大人安度余生么?”

    “学生自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缨娘不过大人一无足轻重的妾室,你将她让于我,我必会好好待她。”

    陆铭章沉吟片刻,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好好待她?你要怎么好好待她?”

    “我会娶她为妻,此生只她一人。”

    “学生可能不及大人学识深厚,更及不上大人的风仪,及不上大人的胸间丘壑,但学生也有大人所没有的。”冯牧之语气坚定地说道,“学生家中还算殷实,世代经营一书院,从不涉及朝堂之事,且家中双亲更是温和好相处之人。”

    “学生可以给她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叫她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冯牧之话不带歇,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大人,以您现在的况景,您……办不到!”

    陆铭章低下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如何看出她是我‘无足轻重’的妾室的?”接着又问,“这‘无足轻重’一词从何而来?”

    冯牧之一怔,他说了那么些话,眼前这人根本不接话茬,而是从他最开始的那句话中另起话头。

    “既然是妾室,自然……是无足轻重……”冯牧之说得有些磕巴。

    陆铭章“嗯”了一声:“那我问你,若是无足轻重,我为何谁也不带,偏偏只携她一人?”

    冯牧之张了张嘴,语调变得有些虚浮:“那只是因为……”

    陆铭章不待他说下去,又问:“既然把我探得这样清楚,该知道我无妻无子,内宅中只她一人。”

    这会儿,冯牧之的理直气壮在陆铭章一句接一句的言语中变得游疑。

    “这不能说明什么。”

    冯牧之自己也是个男人,自然听出了陆铭章话里的意思,内宅只她一人,无妻无子,也就是说,那空悬的妻位必是戴缨的,那位置就是为她留的。

    但他不敢接这个话,更不敢往下问,只能生硬道出一句,这不能说明什么。

    然而陆铭章却继续说道,好像在对冯牧之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她不是可以随便对待之人……”

    听了这话,冯牧之冷笑一声:“既然不能随便对待,为何不给她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分?”

    陆铭章抬起眼,看向冯牧之,语调很平静,对于冯牧之的逼问,没有半点恼怒:“上得了台面的名分?”

    “就这么口头说一说,再摆几桌酒,结一屋的红绸?”陆铭章声音加重,“儿戏吗?”

    冯牧之一噎,他才反应过来,陆铭章和戴缨的家人皆不在身边,他们如今不过是暂居于罗扶。

    陆铭章并不想同这人说太多,他先时说的那句“学生来问陆相公讨个人”“大人并非她的良人”这些话既冒犯又可笑至极。

    然而,他后来说的那些话却让他沉默了。

    他说,他家中世代经营着一家书院,双亲是和善之人,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她稳定的生活。

    在陆铭章遇袭之初,他曾懊悔,悔自己不该因着私欲把她逼进那条雨巷,悔自己冷眼看她挣扎,悔他明知道她跟了自己要面对怎样的危境。

    她初进陆府,明面上是他母亲派人接她过府,其实这里面有他的意思。

    后来,她进了府,在老夫人面前迎奉讨巧,在府中左右逢源,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不过是为了博取老夫人的怜惜,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如她所愿,该给她指一门合配的亲事,

    他没有,他告诉自己,可以护她周全,就像从前在“嘉木堂”那样,她坐在柜台里玩,坐在他的身边,哪怕再忙,他也可以分出精神看护好她。

    遇袭后,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恨自己,满脑子思考的不是自己的处境,和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而是他要怎样安置她。

    眼下,冯牧之在他面前自道家世,教书育人,不涉足朝堂,族亲和睦,并承诺能给她一个正妻名分,此生唯她一人。

    先不论他这话的真实性,陆铭章思忖着,就算这些话句句属实,他愿意将戴缨托付出去吗?

    “陆大人……”

    冯牧之再次开口,这一次,他放弃了耗时一夜组织的无懈可击的说辞,而是缓下语调,诚恳道,“学生并不怀疑大人对缨娘的情意,只是……您若真的爱她,护她,就该替她着想,而非让她像浮萍一般无根系地飘荡,一个女儿家,她磋磨不起……”

    ……

    戴缨坐于窗下,桌上摆着两碟小果儿,还有一炉香,她一手贴在小烘炉上,一手翻着话本子。

    厨娘的女儿秀秀坐在她的对面,拿着盘里的青果脯吃,这果脯还是上次归雁和小丫头在院里剔了核,经过晾晒,制成果干,撒了糖霜,一直存放到现在。

    “娘子,你看的是什么书?”秀秀鼓着腮帮子问道,“总见你拿着它看,就这么好看?”

    戴缨看得专注,一面翻动书页,一面说道:“也不是多好看,就是有些意思。”

    秀秀拿一个青果脯塞到嘴里,蹭到戴缨身边,低眼往书上看去,看了一会儿,指说道:“这是夷越人。”

    戴缨喜欢看这个话本的原因,就是它记录了许多异国事物,也不知真假,她就图一新奇,打发时间,眼下她正翻看到夷越这一篇。

    “会识字?”

    秀秀摇了摇头:“不会。”

    戴缨看向书本上用线条描绘的简易小人儿,问道:“那你如何知道这是夷越人。”

    秀秀嬉笑一声:“我猜的,听人说,夷越人的头发是卷的,像水波一样,这小人儿的头发就是波浪哩。”

    戴缨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屋外响起厨娘的呼喊声。

    “娘子,我得走了,我娘找我。”秀秀一咕噜下了榻,穿上布鞋,就要往屋外去,被戴缨拉住,“等等,不慌,你把这些果脯拿去吃。”

    说着,连同整个盘递到秀秀手里。

    秀秀把盘里的果脯倒在衣兜,道了谢,撒开腿跑了出去,小丫头没去一会儿,院子里响来错落的脚步声。

    先是归雁的声音:“阿左哥,咱们明儿多备些菜,这个天也不易坏。”

    接着是陈左应了一声“好”。

    陈左的屋室就在戴缨院子隔壁,归雁作为戴缨的丫头,自然随主人同住一个院落,随时好应候。

    之后是归雁单一的脚步响到院中,再进到屋里。

    戴缨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大爷呢,怎么没见他?”

    归雁执起案几上的壶,一面倒水,一面说道:“阿郎先走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