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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访丁敏

    腊月十七,王干炬起了个大早。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官服——既然是去讨债,那就不能太光鲜。王福备好了一驾马车,主仆二人顶着尚未散尽的夜色,穿过尚在沉睡的秦淮河畔,向北过内桥,踏入上元县界,直往应天府衙而去。

    大乾一朝,与前唐不同,虽沿袭了前唐一京两县的制度,却将前唐京师的东西划线改成了南北划线。素有南富北贵之说。王干炬的江宁县管辖南京城南,秦淮风月,市井繁华,而马车一过内桥,踏入上元县界,景象便陡然不同。

    高墙深院接连而起,往来多是规整的官轿与皂隶,连空气都肃静了几分,皇帝的行宫、南京的六部、国子监、五军都督府,还有应天府衙,都在上元县摆着,在上元县,王干炬一个六品知县实在不算什么。就像后世所说,不要在北京比官大,随便扔一砖头,都能砸到仨处长。这话放大乾的上元县,也大差不差。

    应天府衙位于上元县的洪武街北端,气象森严。黑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左右石狮踞守,门廊下已有几名青衣衙役在洒扫。王干炬递上名帖,言明求见治中丁敏大人,有紧急公务禀报。

    门房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削汉子,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江宁县知县王干炬”几个字,脸上堆起的客套笑容便淡了几分。“王县尊稍候,容小的通传。”说罢转身进了仪门。

    就一份名帖,连门敬都没有,要知道哪怕是上元县知县来此,也得给他奉上一份门敬,何况来人只是江宁县知县,这个县令忒不懂规矩,且等着吧。

    王干炬这一等,便是两刻钟。

    寒冬清晨的朔风吹过府衙前空旷的广场,卷起地上的残雪和尘沙,直往人脖颈里钻。王福想给老爷披上大氅,被王干炬摆手制止——既然是上门讨账卖惨,那就干脆把自己搞得惨一点好了。

    终于,那门房出来了,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却毫无温度的歉意:“对不住王县尊,让您久等了。丁大人一早便出衙了。”

    王干炬心下一沉:“哦?丁大人去了何处?何时归来?”

    “说是去巡视江堤了。”门房答得流利,“近来朝廷屡下严旨,要各府确保漕运畅通、堤防无虞。丁大人主管此事,自然要亲力亲为。这一去,怕是得沿着江岸走好几个县,归期……实在说不准。”

    巡视江堤。好个光明正大、无可指摘的理由。

    王干炬沉默片刻,又问:“那府衙之中,今日是哪位大人值守?本官或可先与值守的大人叙话。”

    门房笑容不变:“今日本该是丁大人值守,他既已外出,通判孙大人便代为主持。不过孙大人此刻正在二堂召集户房、工房诸位书吏议事,督办年底各项事务的钱粮核销,为明春的奏销大计做准备,特意吩咐了,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

    按照大乾律,地方政府每年需要将当年的钱粮征收、起运、存留、开销情况,造册上报户部审核,称之为“奏销”,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是此事却也不至于像门房说的“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毕竟,奏销实际是明年二月前完成即可的重要但不紧急的事务,摆明了,孙炼这是不想见他。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差直接逐客,王干炬有点眼色都该打道回府了。

    但是王干炬抬头,望向那重重叠叠的府衙屋檐,看着在灰白天幕下沉默着的飞檐上的脊兽。他当然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见不到人了。但他不甘心。

    “既如此,本官便在值房等候丁大人归来,或者等孙大人议完事。烦请引路。”

    门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六品知县如此执拗。他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硬阻,只得侧身:“王县尊请随我来。”

    所谓值房,是府衙前院西侧一排厢房中的一间,专供下属官员等候召见或办理公务间隙暂歇之用。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一桌两椅,一个炭盆,盆中只有些许将熄未熄的余烬,散发不出多少热气。

    王干炬就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坐了下来。王福想去找人添些炭火,被王干炬用眼神制止——不必多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窗外的日影从东墙慢慢爬上窗棂,又缓缓西斜。值房外偶有脚步声、低语声经过,但无人推门进来。晌午时分,有个小厮提了个食盒进来,放下两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和一碟咸菜,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王干炬默默吃着。

    其间,他数次请门房或路过吏员再去探问丁大人是否回衙,得到的答复皆是“尚未”。他也曾起身,走到院中,望向二堂方向。那里门户紧闭,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似乎是孙炼训话的声音,中气十足,王干炬甚至莫名觉得,对方就是故意在说给他听。

    那一刻,王干炬忽然觉得有些荒诞。

    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雪。

    值房内寒气侵骨。王干炬端坐不动,官袍下的身体早已冻得有些麻木,但心思却在飞速转动。丁敏是真去巡堤了,还是根本就在府衙某处,只是不愿见他?

    孙炼是真在忙,还是得了授意,故意晾着他?这应天府上下,对他这个前来讨要说法的江宁县令,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度?

    直到申时末,天色已明显暗沉下来,府衙内开始点起灯火。那个瘦削门房再次出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般的歉意:“王县尊,实在对不住。方才收到丁大人随行长随传回的口信,说今日巡查的江段太远,今晚需在江边驿馆歇下,明日还要继续往上游查看,怕是……回不来了。您看……”

    这就是在逐客了,也不必问孙炼有没有时间了。

    王干炬缓缓站起身。坐了一天,腿脚都有些僵直。他拍了拍并无灰尘的官袍,面色平静:“既如此,本官明日再来。”

    门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躬身道:“恭送王县尊。”

    回程的马车比来时更显沉缓。王干炬靠在冰冷的马车厢壁上,闭着眼。第一次尝试,无功而返,但也在意料之中。若事情如此容易解决,反而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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