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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静水的仪式

    船体的应急加固工作在一种沉闷而紧迫的气氛中持续了三天。乔尼和林海带着几个帮手,像修补破旧衣服一样,用能找到的最好的木料、铁箍和大量焦油麻丝,勉强将那些危险的裂缝“缝合”起来。每一锤敲下去,都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林海知道,这些修补只是权宜之计,船体的“内伤”并未根除,血锚号就像个拖着病体、勉力前行的伤员。

    亨特船长采纳了林海关于寻找偏僻岛屿修整的建议,调整了航向,朝着西北方向那片星罗棋布的群岛和浅滩区驶去。但大海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这艘伤痕累累的海盗船。风暴过后的天气并未彻底好转,天空始终蒙着一层灰翳,风力时强时弱,风向诡谲多变,让航行变得异常艰难和缓慢。

    林海的工作内容变得更加繁杂。除了继续协助乔尼监测船体状况,他还要不时被亨特或艾莉西亚叫去,询问对天气、海流或航向的看法。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地使用自己的知识和直觉,既要给出有价值的建议,又要避免显得过于“神奇”而招致怀疑或嫉恨。他与艾莉西亚的交流多了起来,但大多限于技术层面,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冷淡而专业的默契。

    这天下午,天空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海面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林海刚和乔尼检查完一处昨天加固过的肋板,情况还算稳定。他得到片刻喘息,被允许在靠近船首的锚链舱附近稍作休息——这里相对避风,也能观察到前方海面。

    他靠在冰冷的、带着盐渍的船舷上,从怀里摸出那块省下来的、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一点点掰碎了含在嘴里。双手的伤口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活动时依然疼痛,但比前几天好了许多。他一边机械地咀嚼,一边望着前方那片未知的、可能隐藏着避难所或新危险的海域。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和海浪声掩盖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声音来自锚链舱深处,那里堆放着一些备用缆绳和杂物,光线昏暗。

    林海警觉起来,放下手里的面包,慢慢挪过去。不会是老鼠,老鼠的动静不是这样。他屏住呼吸,从一堆盘绕的粗缆绳缝隙间望进去。

    是静水。

    那个玛雅少女蜷缩在杂物堆形成的狭窄空隙里,背对着他。她面前的地板上,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颜色各异的细小贝壳、磨光的鱼骨、以及几片干枯的树叶,摆成了一个极其规整、充满几何美感的图案。那图案中心是一个近似圆形的环,外围伸出对称的线条,指向几个特定的方向,有点像简化了的星辰图,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静水正低着头,双手掌心向上,平放在图案两侧,嘴唇无声地快速开阖,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动。她的神情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尽管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在此刻,她身上散发出一种与这肮脏混乱的海盗船格格不入的、沉静而神秘的气质。

    她在进行某种仪式。祈福?占卜?还是与她的神灵或祖先沟通?

    林海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连周围海浪的喧嚣似乎都暂时退远了。这个少女,和他一样,是被暴力掠夺到这个野蛮世界的异乡人,但她用自己古老文明的方式,在内心构筑了一个小小的、坚持的圣地。

    就在这时,静水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贝壳图案的某个方向——恰好是船头右前方大约三十度的方位。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随即又变成深切的忧虑。她迅速而小心地将那些贝壳、鱼骨和树叶收拢起来,藏进自己破旧衣服的某个角落,然后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近乎消失的沉默。

    但她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恐,林海捕捉到了。她在那个方向“看”到了什么?危险的预兆?

    林海退回原处,心中疑窦丛生。他并非迷信之人,但在这个科学与蒙昧交织、自然威力远超人类理解的时代,尤其是经历过穿越和飓风之后,他对未知保持着一份敬畏。静水所属的玛雅文明在天文、历法和对自然的观察上有着惊人成就,她的仪式和反应,或许并非全然无稽。

    他重新望向船头右前方。海天相接处,灰云堆积,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海水的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涌动的方式也有细微差别,波浪的纹理更加紊乱。

    “嘿!东方小子!发什么呆!”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监工麻子脸,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乔尼找你!说左舷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渗水变多了!”

    林海立刻应了一声,收起心思,快步朝乔尼所在的位置走去。但静水那惊惧的一瞥,像一根细刺,扎进了他的意识里。

    左舷的渗水问题确实比早上严重了些。乔尼脸色难看,指着靠近水线的一处修补过的船板,那里正有细流不断渗出,虽然速度不快,但持续不断。

    “妈的,里面的麻丝可能被冲掉了,或者木头又裂开了。”乔尼啐了一口,“得再打开看看。”

    这意味着之前的部分工作白费了,而且要在颠簸的海面上进行更深入的修补,风险很大。

    两人正商量着是否报告亨特,暂时停船抢修(这几乎不可能被允许),还是冒险在航行中局部处理,瞭望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呼喊:

    “右前方!有东西!海面不对劲!”

    甲板上所有人都是一凛。亨特船长迅速冲上艉楼高处,夺过望远镜望去。艾莉西亚也匆匆走出船舱,举起了自己的观测镜。

    林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右前方——正是静水仪式中惊恐注视的方向。

    透过渐渐浓重的海雾,可以看到那片海水颜色深暗得异常,仿佛一块巨大的墨迹。更令人不安的是,海面并非平静,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缓慢旋转的纹理,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正在水下酝酿。天空的云层在那里也压得格外低垂,几乎与海面相连,形成一道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墙壁。

    “是‘流浪者涡流’……”一个老水手声音发颤地喃喃道,“还是‘海巫的呼吸’……?”

    海盗们骚动起来,脸上露出恐惧。即使是最凶悍的亡命之徒,也对这种无法用刀剑对抗的自然异象心怀畏惧。

    亨特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不是飓风……但比暗礁更麻烦。传令!左满舵!绕开那片水域!能绕多远绕多远!”

    舵手和帆缆手慌忙行动。血锚号开始艰难地转向,试图远离那片不祥的深色海域。

    林海紧紧盯着那片旋转的海水。他的现代知识告诉他,这可能是深海洋流与复杂海底地形相互作用产生的巨型涡旋,或者某种大型海洋生物活动(比如鲸群)造成的特殊水文现象,甚至可能是海底火山或气体喷发的征兆。无论哪一种,对于木帆船来说都极其危险,可能引发无法控制的旋转、失控,甚至将船吸入深处。

    就在船只转向的过程中,林海注意到,那片深色水域的边缘,海水颜色的变化并非均匀过渡,而是呈现出明显的、弯曲的弧线,弧线内侧颜色深,外侧颜色浅。这更像是一个缓慢移动的、边界相对清晰的流体结构。

    “船长!”林海忍不住高声喊道,指向那片水域的边缘弧线,“看那个弯曲的边界!它可能不是固定的,它在移动!我们的转向角度可能不够!”

    亨特和艾莉西亚闻言,再次仔细望去。果然,在灰暗的光线下,那片深色阴影的轮廓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改变形状,向外扩张。

    “加速转向!右舷加力!”亨特厉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风帆被调整到极限,舵轮被打到尽头。血锚号发出不堪重负的**,船身倾斜,努力划出一个更大的弧线。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片墨色的、缓缓旋转的海域与自己的船舷一点点拉开距离。最近的时候,林海甚至能感觉到从那片水域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阴冷的、带着腥气的异样。

    最终,血锚号险之又险地从那片诡异水域的边缘擦过。当那片深色终于被甩到船尾左后方时,甲板上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后怕的呼气声。

    亨特船长额头也见了汗。他深深看了一眼林海,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确——又一次,这个东方小子的观察避免了潜在的灾难。

    危机暂时解除,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散去。那未知的漩涡,静水惊恐的仪式,左舷恶化的渗漏,以及始终阴沉的天空,像几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海走回自己临时的休息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锚链舱的方向。静水已经不在那里了。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排列整齐的贝壳和鱼骨,看到了少女那双瞬间盛满恐惧的、清澈的眼睛。

    她的仪式,是一种对危险的感知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恐惧的投射?

    他不知道答案。但在这片充满未知和暴力的海洋上,任何一点对危险的预警,无论来自科学还是古老的传统,都值得认真对待。

    他靠在船舷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要对抗自然的风险,船体的隐患,还要应对黑牙的阴谋,赢得亨特有限的信任,与艾莉西亚保持微妙平衡,解读静水神秘的信号……每一样都在消耗他的心神。

    远处,那片“海巫的呼吸”般的深色水域,在灰暗的天幕下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警告。

    血锚号的航程,依旧笼罩在浓雾与未知之中。而林海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警觉,不仅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或许……也要学会用另一种方式,去“感受”这片古老海洋的脉搏,和这艘船上那些沉默灵魂的低语。

    他望向底舱入口的方向,那里是铁钩托马斯通常会出现的地方。那个沉默的男人,此刻或许也在某个角落,用他那锐利的、经验丰富的目光,审视着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以及船上暗流涌动的人心。

    生存的考验,从不止于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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