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和介回到了公寓楼,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个,忽明忽暗的。
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屋,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不过,刚坐下没两分钟。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很有节奏,不急不缓,显出门外人的小心翼翼。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门外不出所料站着西园寺弥奈。
她已经换下了有些拘谨的职业装,穿上了一套粉色的居家服,外面披着一件针织开衫。
看到门开了,她立刻变得更加紧张。
“那个……桐生医生,晚上好。”
“有事?”
桐生和介靠在门框上,没有让开身让她进去的意思。
“刚才在烤肉店……”
西园寺弥奈抬起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真的非常感谢您!”
“如果不是您,系长肯定还会一直数落我的。”
“而且……那个……”
“您走了之后,系长去洗手间处理衣服了,大家也就散了,也没心情再继续喝下去了。”
“我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平时这种聚会,都要喝到末班车时间的……”
“那个,这个给您。”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里面是两瓶醒酒用的乌空茶。
原来是来道谢的。
看来这姑娘还不算太笨,看出了桐生和介是在帮她解围。
不过,他并不打算承认。
万一让西园寺弥奈以为他有什么想法,或者因此对他产生依赖,那就不好了。
这种麻烦,能避则避。
他现在自己都还努力活着,哪有精力去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
“你说什么?”
桐生和介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袋子,一脸茫然,装傻充愣。
“什么帮忙?什么系长?”
“我刚才是喝醉了,你也看到了,我路都走不稳,就是我不小心撞倒了她的啤酒。”
“要是知道那是你们系长,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惹那种泼妇。”
直接就是三连否认,说完之后,便直接关上了门。
西园寺弥奈愣住了。
门板带起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
……
周一的早晨,对于群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第一外科的医生们来说,是一周中最难熬的时刻。
七点半。
所有的医生,从助教授到研修医,全部到齐,没有人敢迟到。
大家都在各自忙碌地整理着病历,生怕在待会儿的回诊中被教授问住,然后当众处刑。
“桐生君,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田中健司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羡慕地凑了过来。
昨晚他被助教授水谷光真叫去帮忙整理数据,又加班到深夜,现在感觉随时都会猝死。
“还行,昨晚睡得早。”
桐生和介将手里的病历夹按顺序排好,敷衍了一句。
事实上,从西园寺弥奈那里获得身体素质提升后,他的睡眠质量就变得极好。
正在这时。
水谷光真突然出现在了医局门口,用手拍了拍门。
“都在干什么?还没准备好吗!”
“教授马上就要到了!”
“所有人,立刻去电梯口列队!”
“快快快!”
一声令下,医局里立刻鸡飞狗跳。
几十号医生放下手里的活,像是一群被赶的鸭子,争先恐后地涌向走廊。
桐生和介不紧不慢地混在人群的最后面。
反正研修医的位置是固定的,永远是在队伍的最末尾,负责搬运病历和各种检查片子。
不到两分钟。
第一外科病区外走廊上,两排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按照资历高低站成了两列。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挺直了腰杆,头微微低下。
一只黑色的高跟鞋迈了出来。
紧接着,是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裙,外面披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白大褂,领口别着一枚代表着教授身份的金边名牌。
西村澄香。
第一外科的女皇。
“教授早!”
整齐划一的问候声在走廊里回荡。
西村教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没有停步,径直向前走去,步伐极快,带起一阵冷风。
水谷和武田两位助教授,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去,二人分别在她的左右后方半个身位处。
“教授,今天的回诊顺序已经安排好了。”
“先去VIP病房,然后是重症监护室,最后是普通病房。”
水谷光真老老实实在后面低声说话,保持落后半步,不敢有任何逾矩。
“嗯。”
西村教授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
大部队立刻启动。
十多号医生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一条白色长龙,沿着走廊缓缓移动。
这就是权力的具象化。
在这一刻,西村澄香就是这层楼的神。
要知道,在日本,医生并不像隔壁大国那样直接受聘于医院,而是属于大学医局的。
也就是说,医生的归属权在教授手中。
所有的关联医院,也就是那些分布在各个县市、甚至偏远乡镇的公立或私立医院,它们的人事安排都由大学医局控制。
教授想让你去哪里,你就得去。
如果你让教授不高兴了?
那不好意思,就去那种连便利店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守着几个只有老头老太太的卫生所,度过余生吧。
桐生和介走在最后,手里抱着五六本病历夹。
他看着前面那群人的后脑勺,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和封建时代的家臣,有什么区别?
想要改革?
那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直到2004年,厚生劳动省才会推行“新临床研修制度”。
那个时候,研修医不再直接归属于某个医局,而是需要在内、外、麻醉、急救等多个科室轮转两年。
虽然这导致了大学医局对年轻医生的掌控力下降,也引发了“医疗崩坏”和“医生偏在”的新问题。
但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打破了这种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
但现在是1994年。
教授就是神。
队伍在六楼的VIP病房门口停了下来。
虽然大河原议员的儿子已经出院了,但按照规矩,教授还是要亲自过问一下,以示重视。
西村澄香停在那间曾经住着大河原公子的病房门口。
门开着,里面已经空了。
水谷弯着腰,稍微走近了些,低声开口汇报。
“大河原议员担心媒体骚扰,影响医院的正常秩序,所以在昨天深夜安排了转院,回东京休养了。”
“病人的各项指标都很平稳,腹部的填塞物取出手术将由东京帝大的同僚接手。”
“议员对我们的救治非常满意,特意让我向您转达谢意。”
“并且表示,明年的科研赞助金,会优先考虑第一外科。”
听到这番话,西村教授原脸部线条柔和了些许。
“嗯,做得不错。”
她点点头,夸奖了一句。
大河原源太是执政党的实权人物,有了他的支持,明年医局的科研经费预算和设备引进计划,应该会顺利很多。
那她能捞的也更多了。
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多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