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看着刘忠伟,又看了看他脚边靠着油桶的黑狼。
黑狼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对讲机里,李建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江远?现场什么情况?”
江远举起对讲机。
“李处,我这里有新情况,还有一个新证人。”
他停顿一下,看着刘忠伟满是灰尘和决绝的脸。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立刻。”
江远放下对讲机,没等李建军回复。
他朝刘忠伟走近一步。
“刘队,你跟我走。”
他的目光移向黑狼。
“他也一样。”
刘忠伟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条潜藏了三年的暗线,今晚见光了。
……
一小时后。
杭城郊区,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招待所地下三层。
房间里没有窗户,墙壁包裹着厚厚的隔音材料。
一张长条会议桌摆在中央,桌上空无一物。
唯一的陈设,是一面墙大小的白板。
江远、刘忠伟、李建军,三人分坐三方。
李建军身边,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技术专家,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没有打开。
空气凝滞。
李建军先开了口,他看着刘忠伟,眼神锐利。
“刘忠伟同志,西海区交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档案显示,你三年内,没有任何刑事案件的协查记录。”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
“但你却在进行一项未经授权、越权的秘密调查。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刘忠伟没有立刻回答。
他弯腰,从脚边拎起一个磨损严重的公文包,放在桌上。
拉链拉开,他从里面拿出几叠用牛皮筋捆扎的陈旧档案袋,一个个摆在桌面上。
档案袋的边角已经起毛。
“李处长,这些就是解释。”刘忠伟的声音沙哑,“我查了周立新三年,但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他。”
他伸手,从最上面的档案袋里抽出一沓文件。
“我的目标,是市局的马学东。”
李建军和江远都没有说话。
马学东,市局副局长,分管治安和交通。
“三年前,我队里一个刚来的小伙子,查酒驾时拦了马学东的小舅子。车上不仅有酒,后备箱还有管制刀具。”
刘忠伟的声音很平。
“第二天,那个小伙子就被调去了档案科。半个月后,他辞职回了老家。”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就从马学东查起。他很干净,工资、房产,都对得上。”
刘忠伟又拿出一个档案袋,解开牛皮筋。
“但我查了他老婆、他儿子、他所有的直系旁系亲属。我发现,他老婆的侄子,也就是周立新的一个远房表弟,名下有十三家公司。这些公司,全都是空壳。”
他将一沓沓银行流水单据铺在桌上。
“这些公司,每年都有上亿的资金流动。钱进来,转几次,就流向了境外。而资金的源头,很多都和周立新的生意有关。”
“黑狼,就是周立新负责处理脏活的手,也是负责和境外资金渠道对接的执行人。”
刘忠伟看着李建军。
“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些钱和马学东有关。但这些资金流动的节点,每一次都恰好对应着杭城几起被强行压下去的大案。”
他说完,靠在了椅背上。
整个房间只剩下呼吸声。
李建军看完了桌上的几份关键文件,又把它们推了回去。
他看向江远。
“你的证据。”
江远没有拿文件。
他朝身边的技术专家偏了一下头。
“放吧。”
专家点头,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仪。
白板上,瞬间出现了一段音频波形图。
“再见了,狼哥。”
一个阴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冰冷刺骨。
紧接着,是另一个电子合成音。
“所有单位注意,放弃清扫。计划变更。”
“准备执行‘净化’程序。”
“十、九、八……”
倒计时每响一声,刘忠伟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倒计时归零时,画面切换。
一段从高空俯瞰的无人机录像出现在白板上。
“轰——!”
无声的画面里,一号仓库的位置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冲击波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扩散,掀翻了集装箱,吞噬了一切。
技术专家开口。
“我们截获并锁定了引爆信号的源头。是一部经过三次加密跳转的卫星电话。”
他敲击键盘,白板的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火光冲天的码头,右边是一连串复杂的代码和设备识别码。
“通过物理地址反向追踪,这部卫星电话登记在一家离岸公司名下。公司的法人代表,是马学东妻子的外甥。”
专家看向众人。
“下达‘净化’指令,炸死黑狼,也炸死我们前去‘接应’的警察。这个命令,源头就是马学东。”
刘忠伟看着白板上的火光,双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查了三年,得到的只是一堆冰冷的账目。
江远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拿到了对方杀人的直接证据。
李建军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等技术专家说完,才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
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敲了敲封面。
“马学东,我们也在注意他。”
李建军的目光扫过刘忠伟和江远。
“但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他。”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从技术专家手里拿过一张打印好的照片,用磁吸按在了白板的最顶端。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
“张庆年。省政法委副书记。”
李建军的声音不高,但在密闭的房间里,字字如锤。
“刘队长,你查到的那些境外账户,最终的资金流向,都在这里。”
他用手指点了点照片。
“我们的人在境外查到,三天前,有一笔三千万美金的款项,打入了张庆年儿子在瑞士的信托基金。”
李建军回头,看向江远。
“这笔钱的数额,和黑狼这次准备‘交易’的货物价值,完全吻合。时间也对得上。”
“周立新是马学东的白手套。而马学东,是张庆年的脏手套。”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
一条从街头悍匪,到市局领导,再到省级大员的罪恶链条,清晰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刘忠伟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嘴巴微张,眼神里是长久追查后,终于见到真相的震撼。
江远站了起来。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他在白板的底端,写下“黑狼”两个字。
然后,他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指向中间,写下“马学东”。
在箭头的旁边,他标注:“贪腐、包庇——证据提供:刘忠伟。”
他又画了一条线,从“马学东”指向“黑狼”。
在线的旁边,他标注:“灭口、谋杀、袭警——证据提供:江远。”
最后,他从“马学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最长的箭头,直指顶端张庆年的照片。
在箭头的旁边,他标注:“省级保护伞,巨额黑金——证据提供:省厅督导组。”
一张从下到上,从内到外,涵盖了谋杀、贪腐、包庇、有组织犯罪的完美闭环,呈现在白板上。
江远放下马克笔,笔头与笔帽发出一声轻响。
他转过身,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网已经织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现在,请诸位与我一同,去捕龙。”
李建军看着白板上那张结构分明的罪恶之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他按下一个快捷键,将电话放到耳边。
“报告首长,证据链完整,可以收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简短而清晰。
“批准行动!”
李建军挂断电话。
……
与此同时,市局办公大楼,顶层副局长办公室。
马学东刚刚签完最后一份文件。
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准备享受一个清净的周末。
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明明开着暖风,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
但他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停下脚步,眼神中的从容和官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野兽盯住的恐惧。
马学东冲到墙角的保险柜前,用颤抖的手输了三遍密码才打开。
他从里面抱出几大摞文件和账本,冲到办公室角落的大型碎纸机旁。
他没有犹豫,将一叠叠记录着他罪证的原始文件,疯狂地塞进碎纸机的入口。
呜——
碎纸机开始轰鸣,将那些纸张,连同上面的名字和数字,一同绞成了无法辨认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