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谢中铭最软的那块心窝。
月光和树影下,他停下来,没再往回家的方向走。
他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心口的酸意翻江倒海,眼眶瞬间就热了起来。
他想摸一摸安安的脑袋,想安抚安安,可他另一只手抱着宁宁,双手不空,只好把脑袋靠近安安,额头轻轻地抵着安安的额头,又轻轻地挨了挨宁宁的额头。
两个女儿也靠近他,和他脑袋挨着脑袋。
他连呼吸也在颤抖,想笑一笑,告诉女儿他不可能再丢下她们姐妹俩和妈妈,可嘴角刚扯了一下就僵住了。
那笑意浮在脸上,比哭还难看,眼角的红痕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湿意硬生生憋回去,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轻柔更温暖一些,“咋可能呢,爸爸想和安安宁宁还有妈妈,永远在一起。”
这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说到最后,尾音颤抖。
他怕安安和宁宁听出破绽,赶紧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刻意放得轻松,“爸爸最喜欢安安宁宁还有妈妈了。”
他的下巴抵着安安的脑袋,又抵了抵宁宁的脑袋。
两个女儿柔软的发顶带着皂角洗发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汗水潮气,钻进鼻腔里,好想每天都能闻到这个味道。
怀里的安安宁宁还在喊着他爸爸,他却只能死死地咬着牙。
旁边的乔星月看出了他的情绪,忙把其中一个娃抱过来,安慰着,“安安,有我在,你爸不敢再把妈妈丢下的。妈妈可是母老虎,他要是再敢丢下咱娘仨,妈妈把他腿打断。”
“真要打断啊?”
小娃娃的声音忽然就有些担忧。
安安可是见识过妈妈的厉害的。
以前妈妈遇到过欺负她们的坏人,妈妈三下两下把那人胳膊给拧断了,收拾的那坏人哭爹喊娘哇哇叫,然后等那人认了错,妈妈一眨眼的功夫又把那人断掉的胳膊给接上去了。
安安不知道,其实那叫关节错位,而不是真正的断手断脚。
安安怕妈妈真打断谢中铭的腿,扁了扁小嘴,“妈妈,可以不打断爸爸的腿吗,安安会心疼的。”
“那就要看他听不听话了。听话的话,我就给他接回去。”
安安赶紧看向谢中铭,“爸爸,那你可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妈妈可凶了!”
“好!”谢中铭喉咙发紧,“好,爸爸啥都听妈妈的。”
他是说过,以后不管啥事都听乔星月的,可这一回他有他自己的主意。
“好了,赶紧回去睡觉吧,今天事挺多的,够累的,安安宁宁也玩累了。”乔星月催促着,一家四口走到院前,推门进去。
这天安安宁宁玩得满头大汗,可天色不早了,乔星月没再给两个娃洗头。
她给两个娃洗了澡,给两个娃挤了牙膏,让两个娃刷牙。
牙膏是白玉牌的,比她们在乡下用的牙粉好用多了,有着香喷喷的薄荷味,安安宁宁刷牙时,满口香香的。
乔星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乡下到城里,有了稳定的生活,还认了亲,眼下看来又要回到乡下,恐怕接下来几年,安安宁宁又要跟着过苦日子了。可能以后就用不上这种香喷喷的牙膏了,但她清楚明白,两个娃需要的是亲情的陪伴,而不是好的物质条件。
两个娃今天玩累了,洗了澡刷了牙就躺到床上,说是等爸爸妈妈一起睡觉,但没一会儿,先睡着了。
明明前一秒,安安还和宁宁说着晚上和哥哥们抢沙包的事情,话刚到嘴边,眼睛就沉得抬不起来了。
她俩并排躺着,小手还牵在一起,脚丫子不自觉地蹭着对方的小腿肚。
安安嘴角还翘着,脸上沾着点没擦干的痱子粉,像撒了层白花花的糖霜。宁宁的小嘴巴微微张着,时不时咂巴一下,许是梦见在吃糖果。
谢中铭把乔星月和两个娃还有自己换洗的衣服,洗干净了,晾到了外面的竹竿上,回到屋子里时,看见乔星月往两个娃的肚子上盖了一块薄薄的红色的枕巾。
现在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风扇这么一直吹着,稍不留意就容易感冒。
谢中铭按了风扇的一档,把风开到最小。
乔星月从两个娃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谢中铭时眼里的温柔变得严肃和警告:
“谢中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啥主意。明天你要是敢去交离婚报告,我跟你没完。”
“安安宁宁需要的是父爱,不是你提供的好的物质条件,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后面这句话,让谢中铭哑口无言。
愧疚的目光落在两个娃身上,鼻尖一阵泛酸。
他才和两个娃相认没多少天,还没教两个娃写过字,还没给两个娃洗过头,还没来得及多抱抱两个娃……
哽咽的情绪堵在胸口,一阵窒息。
乔星月知道谢中铭的心思,他总想和她离了婚,然后把她托付给黄家舅舅照顾,那样她和安安宁宁就不会再过苦日子。
他也是出于好心。
她不怪他。
“去把灯关了。”乔星月吩咐了一声。
谢中铭坐床沿边上起身,走到房梁下,拉了拉垂在灯炮下的电线灯。
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
谢中铭正要转身回床上睡觉,乔星月拉住了他的手腕,“到隔壁来,我有话跟你说。”
怕吵到两个娃,谢中铭跟着乔星月轻手轻脚,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个家属小院是刚刚分下来的,墙重新粉刷过,家具也是新买的,昨两天瞧着处处都充满了家的温暖感。
今天瞧着,却有些冷冰冰的。
还没住两天呢。
人气都还没有。
到了隔壁的屋子,乔星月关了门,插上插销。
“星月,啥事?”
乔星月拉着谢中铭的手,来到床边,手掌落在他的胸膛处,推了他一下。
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她推倒的。
她便顺势压上去。
两人的身子倒在新买棕绷床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柔软娇小的身子,就那样霸气地压在谢中铭结实的身体上。
她伸解着谢中铭的衬衣扣子,“打扑克。”
“星月,别闹了,都这个时候了,打啥扑克?”
宽大的手掌握住乔星月纤细的手腕。
乔星月抽开,继续解他的条二颗衬衣扣子,一边解,一边说:
“咋了,今天可是咱俩真正的新婚夜,咋不打扑克了?天塌下来了,照打不误。人要学会今朝有酒今朝醉,要学会苦中作乐。”
“日后咱俩跟着爸妈一起下乡了,那乡下的条件可比不上咱家现在这么好,可没有这么结实的床给咱俩翻滚。说不定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可不得趁着现在的床还结实,使劲地打扑克。”
乔星月可不管明天的天会不会塌下来。
她这番虎狼之词,让谢中铭耳根子一阵发热。
瞧着谢中铭紧拧的眉头,柔软的指尖落下去,在他的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你笑起来可帅了,别皱眉,皱眉不好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下放就下放呗,多大点事,还有我和安安宁宁,爸妈一起陪着你。”
“到时候下地干活也好,面朝黄土背朝天也好,还是上山砍柴也好,我都不怕。安安宁宁也喜欢满田地撒丫子跑。都是过日子,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有啥好怕的呢。”
纤细的手指,带着点薄茧,划过他挺拔的脖颈,落在他的喉结处。
谢中铭的心尖像是漏掉半拍似乎的。
这两日被突然传来的风声,搅得心烦意乱,连今天的喜酒宴,他都心不在焉的。
他今天都没有好好地看看他的新娘子。
隐隐约约的月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坦荡,只有坚定。
“媳妇。”他喊了她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真不怕跟着我过苦日子。去了乡下,我可没有现在的工资,要跟别人一样挣工分,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得很。”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先打扑克。”
男人胸膛前的衬衣扣子,已被乔星月全部解开。
风扇送着风。
谢中铭的衣衫被吹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乔星月的手覆盖上去,狠狠摸了一把。
温热的体温,滚烫的心跳,一块一块紧实坚硬又紧紧绷着的肌肉。
乔星月不由笑了笑,“谢中铭,都老夫老妻了,你咋还这么紧张。我听听你的心跳!”
“哪有老夫老妻,咱俩总共还不到十回。”
“你倒是记得清楚。”
最先触及到谢中铭胸口的,是她飘垂下来的柔软的发。
接着是她软软的耳朵,粉嫩的脸颊,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焦躁。
只剩下身体里的热血在翻滚和叫嚣。
“星月,能不能正经点……”
“咋就不正经了。男欢女爱,人的生理需求,本就是正经事。哪对夫妻同房,不做这事。你专心点,别想下放的事了。”
乔星月吻着他的喉结,吻着他的耳朵。
热气钻进耳朵里,顺着血脉一路烧下去,烧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那沉甸甸的悸动在谢中铭的胸口荡开。
他是军人,骨子里刻着克制和隐忍,这两天被“敌特”的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满心满眼都是下放的愁绪,竟忘了怀里的人儿,是那样的柔软。
喉结上的触感太清晰,耳廓子痒得厉害。
太磨人了。
那点克制,在她温软的唇瓣下,碎得一塌糊涂。
谢中铭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闷哼,积攒许久的悸动在胸口轰然炸开。
再也无法克制。
精壮的胳膊猛然间揽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骨子里。
下一秒,腰一沉。
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劲,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身下的竹席烙着后背,乔星月惊了一下,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了方才的愁绪,也没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翻涌的热意,像燎原的炎。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单衣传过来,带着男人特有的硬硬朗气息。台扇的风掠过,吹起他额前碎发,也吹得她心跳如鼓。
谢中铭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微微张着的唇,喉结又滚了滚,“星月,你脸红的样子,也好好看。”
“我那不是脸红。”乔星月干脆利落,“我是生理反应。”
这么精壮健硕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下,不起生理反应,咋可能?
她才不是害羞。
实在是穿到这个年代,她吃得太好了,上天赐给她身材颜值样样都好的男人。
她摸了一把他的紧实的肌肉,“今天晚上就让你在上头吧。”
谢中铭没有再说话,只是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窗外的蝉鸣蛙鸣更响了,一声又一声,盖过了窗里乔星月攀着谢中铭结实的腰身时,那一声又一声时高时低的叫喊。
这声音娇滴滴的,像是羽毛一样落在谢中铭的耳膜处。
末了。
谢中铭搂着她纤细的腰身,“星月,累到你了没有?”
“没有。”乔星月满足地笑了笑,“就是刚刚喊的嗓子有点渴。”
“我去给你倒水。”
谢中铭很快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去堂屋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
她接过搪瓷杯,看她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他才又说,“你歇会儿,我去给你兑洗澡水。”
知道她爱干净,每次做完,她都要洗澡。
所以,他跑前跑后的,可勤快了,又怕吵到在隔壁床上睡觉的安安宁安,兑完洗澡水,他轻手轻脚回到刚刚和乔星月做过的屋子里,连声音也压得很低,带着他温润的嗓音,“星月,水兑好了。”
乔星月闻着他身上肥皂的清香味更浓,爬起来问,“你洗好了?”
“媳妇爱干净,我当然要洗干净点。”谢中铭一想到要是她跟着他下放到乡下,日后的条件可没这么好,哪能说想洗热水澡就能洗的。
……
陈家。
陈嘉卉和王淑芬还有陈胜华,早已经睡下了。
他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却都是睡意全无。
陈胜华想着如何说服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战友的儿子,从而避免受到牵连。
则陈嘉卉,则是想着晚上星月给她讲的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未来世界,却又一幕一幕如画面般映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星月是从五十年后的未来穿过来的,未来的科技真有那么发达?听了星月所描绘的,好像跟着爸妈被下放,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按照星月所说,用不了几年,上山下乡运动就要彻底结束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谁?”陈胜华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堂屋里喊了一嗓子。
他就怕上头现在就有动作,要让保卫科的人把他和老谢,还有谢家的几个儿子给带去审讯调查。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