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到好那一包给孙子的小孩旧衣,吴婶子虽然开心,却忍不住撇撇嘴。
除了那两套蜀锦的可以说有些晦气的衣服,其余的东西看着一大包,却都是不值钱的旧衣。
“我这老姐姐还真是厉害!”
“婶子怎么这样说!”于春如今学会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这些东西吧,一看就是你小叔子家里剩下的,他家最小的孩子都10岁了,你婆婆还真能收拾,你再瞧瞧你家的!”吴婶子努努嘴看向在院子里到处爬的曹芳和正在用猪尿泡做的球逗妹妹的曹荣。
是了,两个孩子,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特别是最小的这个,不满两岁,正是皮肤尤其娇嫩需要呵护的时候。
八年前就有素娟的衣服穿,那正是曹杰最挣钱的时候。
说来可笑,他拼命挣的钱都花不在自己最应该花的人身上。
“那还不是我婆婆和曹金有能力,弟妹娘家有能力,给自己孩子多花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究竟钱是如何来的?
“那是放屁,要是别人不知道,要是那李萍娘家,有钱那就是个笑话,他李老蔫一个老娘养活他同他兄弟两个,有个屁钱,饭都吃不起,他那媳妇还是提刀上门硬逼着人家嫁才娶上的。”
说起这样劲爆的八卦,吴婶子吐沫星子乱飞。
“那后来他们不是发达了!”
究竟还有多少谎言呐!
“还不是发在你家大杰头上,旁人听他们说说而已,谁不知道你家大杰去了安西军,每年捎回来的胡椒宝石不知凡几,这才叫你婆婆从这边搬走,在延寿坊置了宅子!”
呔,曹杰这厮可还有一句实话,不是说那延寿坊的宅子是祖宅,他出钱修整的,现在住的房子才是他回长安后买的,却原来这才是祖宅!
难怪这周边都是他家的亲戚,难怪这周边的人都对他客气有佳,感情这是他从小长大的窝。
这都不重要了!
“那曹金能在延寿坊置宅子也算是一种能力了!还是婶子你博古通今的什么都知道!”
“噗嗤!你们识字的人就是会说话,”吴婶子笑了,“你从哪里听说的,延寿坊的宅子从前也要五十金,合计四百千,他们一家子成日里穿金戴银的,如何买得起,他那房子是租的,就在你婆婆家隔壁。我——”吴婶子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顿住了。
“那样的宅子一年也要四五千的租金,也算是本事了!”于春脸上不动声色,当做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那样做,直接同我婆婆们一起住,不能省点,十年下来,少不得可以再买一套。”
“就是就是,”吴婶子顺着于春说了下去,但终究有些不甘心,她家还没买那样的宅子呢,若论子女上学,自然是西市之外有更好的私塾,大宣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商人之子不能当官。
“可你婆婆的院子出租呢,她专租给来往过路的胡商们吃住堆货,一月就是一贯钱呢!”
“我婆婆真聪明,她怎么想到租给这些人呢,这一月一贯钱,可真能挣!”于春越发平静了。
“你这个傻妮子,”吴婶子看了看于春,看了看跟曹芳玩到一起的于母,颓然的呼了口气,还是有些不甘心,“你婆婆用大杰的钱养着你小叔子一大家子!给你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他们吃剩用剩的东西!”
“大娘真是谢谢你,”于春想到那个被掐死的于春,眼角终于有了些许湿润,“多谢谢你关心我,我何尝不知道呢,但,这世道,孝大于天,我如何能阻拦大杰孝顺婆母!这世道,女子,难呐!”
究竟什么是道德?
曹杰的愚孝确实符合当下大多数人认可的道德!
孝大于天,几千年都传下来了,有错为什么能延续几千年,几千年多少代多少人?
大家都是傻子吗?
但,作为落到头上的个体为什么这么痛苦?
为什么心里总有一把火,烧的拳头紧握,为什么,如此不公?
若有一丝可能,纵然蚍蜉撼树,但,她都要为这世道的公义献上一针一线!
“可不!”吴婶子也真的叹息了。
“女人难呐!”
“奶,俺饿了,俺要吃肉,吃鸡肉肉!”
吴婶子的小孙子从隔壁跑了过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个鸡毛沾沾水,就鸡蛋,多一点都没有!”
吴婶子忍不住骂,但随后看着她孙子扁下的嘴,“好好好,小祖宗,吃肉肉,割肉肉!”
吴婶子卷起东西一阵风走了,远远的还听到了她孙子的叫唤,“俺娘,俺奶骂我!”
“谁骂了,没人骂,他要吃鸡肉,我说留着下蛋哩!”
声音渐渐变小,终不可闻。
于春笑着看向咧嘴大笑的曹荣,显然他看到吴家孙子的笑话很开心。
“阿娘,他老骂我爹不疼娘不爱哩!”
“那以后爹疼娘也爱,俺们阿荣是多好的孩子,俺们阿荣赶明个去上学去!”
“上学?”曹荣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是的,上学,你舅舅说了,要支持你去大诗人杜甫的学堂,学本事,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是书上的那个杜甫吗,太好了!我要去上学了!”曹荣心心念念的就是为官做宰给他娘撑腰,听到这消息激动极了!
“但那是不是要很多钱,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所以阿耶去吃人的城墙了!”
“你阿耶没有,你舅舅有,你阿耶那是去保家卫国了,你叔叔那样是令人唾弃的懦夫,你看他都没有你阿耶厉害!”
“但堂哥堂姐吃的用的我都没有!”
“那是你阿娘阿耶傻,以后阿娘不傻了,你不是吃的用的越来越好了吗?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你就要去比你堂哥更好的学堂了,学本事,学成了你一辈子都能过的很好很好,还不亏心,还能长长久久的。那时候,你就知道,穿金戴银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心安理得才是最大的底气!”
做过月嫂的曹杰自然知道小孩子不耐烦大道理。
“阿娘不傻,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阿娘!”
曹荣开心的大笑着扑到于春怀里,举着她的脸就是亲,亲额头、亲脸颊、亲下巴,亲手、亲脖子——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对老母亲的喜欢!
“好了,再亲就是腚眼子了!”于春心里一阵欣慰,这样被真切的爱着、依恋着,是神佛也会软了心肠,她就是个俗人,至于曹荣日后能否为官做宰,报答她,谁在意呢?
“赶紧去读书,我听说没几天开始招生了,可是要考试的。”
杜甫的学堂,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也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