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气氛陡然一凝。
组建一个全员骑兵的佥事营!
这是何等狂妄,又是何等大胆的想法!
大明军制向来是步骑混编,各司其职。
从未有过全骑兵的独立作战编制。
朱能脸上的狂喜微微收敛。
他那双铜铃般的虎目,锐利的审视着陈锋。
“全骑兵营?”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小子,胃口倒是不小。”
“你可知一个满编的骑兵营,需要多少战马和嚼料?”
“那每日的耗费,比一个步兵卫所半年的用度都多!”
陈锋没有辩解,只是对着身后平静的挥了挥手。
李牧立刻上前一步。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沾满血污的册子,双手呈上。
“回大帅!”
李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此役,我部沿途缴获鞑子大小部落战马,共计一万两千余匹!”
“除去伤病损耗,尚有可用上等战马八千九百一十三匹!”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近九千匹可用战马!
这是什么概念?
这足以装备大明最精锐的三大营中,任何一个主力骑兵军!
这小子不是在打仗。
他这是直接把鞑子的家底给搬回来了!
“好!好小子!”
朱能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烈火般燃烧的狂喜与欣赏!
他一把抢过那份册子。
看也不看,就直接拍在案几上。
“八千九百匹战马,足够了!”
“这支骑兵营,本帅准了!”
“不就是钱粮吗?”
“他陈锋杀出来的战功,难道还换不来一个骑兵营的嚼料?!”
朱能的声音掷地有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大帅,万万不可!”
一名将领排众而出。
他身材高大,面容方正,身穿重甲。
他正是淮西勋贵集团的中坚人物,都指挥使赵庸。
赵庸对着朱能重重一拜,脸上满是肃然。
“大帅,我大明立国以来,卫所军制皆是步骑混编,各有定制。”
“从未有过全骑兵营的先例。”
“陈将军此请于制不合,有违祖制啊!”
他的声音洪亮,字字句句都扣在“规矩”二字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帐内数名将领也纷纷出列附和。
“赵将军言之有理!”
“军国大事,岂能因一人之功而坏了祖宗规矩!”
“请大帅三思!”
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淮西一脉的将领。
他们看着陈锋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排斥。
帅帐内的气氛瞬间从热烈变得剑拔弩张。
陈锋站在原地,身披赤色披风,面沉如水。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这群跳梁小丑的表演。
朱能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他没有跟这些人争辩什么祖宗规矩。
他只是冷冷的扫了赵庸等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规矩?”
“好一个规矩!”
他猛的一拍桌案,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陈锋在漠北杀得血流成河,为我大明立下不世奇功的时候,你们这些讲规矩的人在哪里?!”
“你们在开原城下损兵折将,寸步难行!”
“那时候怎么不跟鞑子讲讲规矩?!”
一番话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赵庸等人的脸上。
赵庸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梗着脖子还想争辩。
“大帅,功是功,制是制,不可混为一谈……”
“够了!”
朱能猛的爆喝一声。
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帅帐。
“本帅不想跟你们废话。”
他缓缓坐下,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赵庸。
“此事,本帅会亲自写一道奏折连同陈锋的战功一并呈上。”
“通报太子殿下,请殿下圣裁。”
朱能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你们谁有异议,谁觉得不合规矩,也可以自己写折子一起送回应天府。”
“看看太子殿下,是听你们的规矩,还是听我朱能的!”
太子殿下!
这四个字一出,赵庸等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谁不知道,陈锋如今是太子眼前的第一红人?
那份太子亲笔书写的诏令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这时候跟陈锋作对,那就是跟太子殿下作对!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那些淮西将领一个个低着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仿佛吞了一万只苍蝇。
“怎么,都没话说了?”
朱能冷笑着环视众人。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他声如洪钟,下达了军令。
“传令下去,从各营抽调三千四百名精锐,补足陈锋所部兵员!”
“将此役缴获的所有战马,尽数划拨其麾下!”
“三日之内,本帅要看到我大明第一支骑兵佥事营的旗帜,高高立在开原城外!”
“是!”
帐内众将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只能齐声应诺。
朱能不再理会那些脸色难看的淮西将领。
他将目光转向巨大的沙盘,神色再次变得凝重。
“私事谈完,谈公事!”
“开原城久攻不下,扩廓保帖儿更是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都说说,接下来怎么打?”
帐内气氛一转,再次变得肃杀起来。
刚刚吃了瘪的淮西将领们此刻仿佛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赵庸第一个站了出来,声音铿锵。
“大帅,兵法云十则围之。”
“我军兵力数倍于敌,粮草充足。”
“唯有强攻,方能显我天军神威!”
“没错,大帅,强攻吧!”
另一名将领王弼也立刻附和。
“末将愿为先锋,三日之内必将大旗插上开原城头!”
“放屁!”
赵庸瞪了他一眼。
“你行吗?大帅,末将请为先锋!”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拿下开原城已是探囊取物。
“行了!”
朱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争什么争?都有份!”
“明日起,赵庸、王弼你二人各率本部,轮番攻城!”
“不计伤亡,给老子往死里打!”
“本帅就在这帅台上看着,谁要是当了孬种,别怪老子的军法不认人!”
“末将遵命!”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狠厉。
议事结束,众将领纷纷退下。
陈亨走在最后。
经过陈锋身边时他脚步一顿。
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的说道。
“别得意的太早,战场上运气不会一直都有。”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掀帘而出。
陈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古井无波。
“陈锋,你留下。”
朱能的声音从帅台上传来。
很快,帐内只剩下朱能与陈锋二人。
朱能走下帅台,亲自为陈锋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小子,别往心里去。”
他将茶杯递给陈锋,意有所指的说道。
“这军营里有些人打仗的本事没多少,背后捅刀子的能耐,却是一个比一个大。”
“你今日站得有多高,就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盼着你摔下来。”
朱能看着陈锋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压低了声音。
“高树迎风,懂吗?”
“你这棵树,长得太快太高了。”
“以后行事,自己多长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