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北疆辽东,开原城。
血色的残阳,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一片狰狞的暗红。
城墙之下尸积如山,殷红的血汇成溪流,浸透了黑色的焦土。
浓烈的血腥味与硝烟味混杂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这已经是陈亨率军猛攻开原的第十日。
十日血战,寸土未得。
陈亨立于帅台之上,身后的“陈”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的千里镜,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镜中那座雄城,依旧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元军守卒身影晃动,似乎在嘲笑着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攻击。
“将军,我们已经折损了三千多弟兄了!”
一名副将浑身浴血,声音嘶哑的劝道。
“将士们已经鏖战十日,人困马乏,再强攻下去只怕……”
“闭嘴!”
陈亨猛的放下千里镜,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数日前那封来自漠北的捷报。
陈锋!
阵斩阿鲁台!
奇袭王庭!
那一个个刺眼的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
狠狠的,扎在了他的心上。
凭什么!
凭什么他陈锋就能在漠北杀得天翻地覆。
而自己却在这小小的开原城下,寸步难行!
他不服!
“传我将令!”
陈亨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决绝。
“所有火炮不计损耗,用最快的速度进行无差别压制!”
“各营准备,炮击一停,立刻给老子冲!”
“今日,不破开原,誓不收兵!”
“将军,三思啊!”
副将还想再劝。
“执行军令!”
陈亨的咆哮,让副将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
轰!轰!轰!
数十门火炮再次发出怒吼,沉重的铁球呼啸着砸向城头。
这一次的炮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城墙上,砖石飞溅,烟尘弥漫。
“杀——!”
炮声未歇,明军的战鼓声便已擂响。
数千名明军将士,眼中闪烁着麻木而疯狂的光。
他们咆哮着,再次向那座死亡之城发起了冲锋。
“放箭!”
“礌石!滚木!都给老子往下砸!”
城头之上,元将扩廓保帖儿面沉如水,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
他早已摸清了明军的套路,脸上甚至看不到丝毫的紧张。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明军士兵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的涌向城墙。
云梯刚刚搭上,便被滚木砸断。
士兵刚刚爬上几步就被密集的箭雨射成刺猬,惨叫着从半空中坠落。
一锅锅滚烫的金汁从天而降,烫得城下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们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城墙之下,很快便铺满了新的尸体。
陈亨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
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如同飞蛾扑火般冲上去,然后悄无声息的倒下。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他脑中那份军令状的每个字,都化为了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的骄傲。
十日之内,破开原。
这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他不仅没有兑现承诺,反而将数千精锐折损在这坚城之下。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将军……收兵吧。”
副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哀求。
“再打下去,弟兄们就真的要打光了。”
陈亨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看着那面纹丝不动的城头大旗。
他又看了看,城下那片尸山血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败了。
败给了这座城,更败给了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
“鸣金……”
他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
“收兵。”
“当——!当——!当——!”
悠长而悲凉的鸣金声,响彻整个战场。
正在死战的明军将士如蒙大赦,开始搀扶着伤员。
他们狼狈的向后方退去。
城头之上,元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嘲笑。
那声音传到陈亨的耳中,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他猛的转身,不愿再看那耻辱的一幕。
然而,就在这时。
大营西侧,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那声音短促而尖锐,充满了极度的惊惶与示警!
“怎么回事?!”
陈亨心中一沉,猛的回头望向西方。
只见负责外围巡逻警戒的一个千户营,此刻阵型大乱。
他们正拼命的向着主营方向收缩。
“报——!”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连滚带爬的冲到帅台之下。
他的脸上,满是死灰般的恐惧。
“将军!不好了!”
“西边发现大批骑兵,正向我军大营急速奔来!”
“人数……人数不明,遮天蔽日!”
什么?!
陈亨的瞳孔猛的一缩。
哪里来的骑兵?
“快!全军列阵!准备迎敌!”
他当机立断,发出了嘶吼。
“传令下去,火速向应天府请求支援!”
然而他的命令,似乎已经晚了。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那震感起初还很轻微,但很快便越来越强烈。
帅台上的令旗在摇晃,士兵手中的长枪在嗡鸣。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可匹敌的恐怖力量,正从西方地平线的尽头席卷而来。
“那……那是什么?”
一名年轻的士兵,惊恐的指向西方。
只见那里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烟尘。
烟尘之下无数黑色的影子在涌动,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魔潮。
“是骑兵!”
陈亨举起千里镜,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镜中,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洪流。
上万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披着厚重铁甲,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死亡浪潮。
马上的骑士同样身着制式的黑色重甲,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面具。
他们手中清一色的雪亮马刀,在残阳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们的阵型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声呐喊。
只有那整齐划一,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那是一股沉默、冰冷又纯粹的杀气。
哪怕隔着数里之遥,也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这……这不是元军!”
陈亨失声叫道。
元军的骑兵他见过,虽然悍勇,却阵型散乱,充满了草原民族的野性。
而眼前这支铁骑,却如同一支用钢铁意志锻造出的军队。
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机械。
他们是谁?!
他们从哪里来?!
“将军!快看他们的旗帜!”
副将指着那片黑色洪流的中央,声音都在发抖。
陈亨连忙将千里镜移了过去。
在那片黑色的海洋之中,一面巨大无比的黑色大纛正迎风招展。
那旗帜之上,没有苍狼,没有雄鹰。
只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而张扬的——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