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瑶缓缓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
她脸上没有震怒,没有惊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唇角反而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
“起来吧。”她淡淡道。
李婉儿一怔,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娘娘......”
“本宫知道了。”
沈清瑶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李婉儿脸上,那目光平静却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从今日起,你便是唐骁的对食。”
“本宫会下懿旨。”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
“你要做的,是替本宫...好好看着他。”
李婉儿浑身一震。
她看着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忽然明白了。
娘娘不杀唐骁。
不但不杀,反而顺势将唐骁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
而自己,就是牵制他的锁链。
是监视他的眼睛。
也是......捆绑他的绳索。
难怪昨日,唐骁敢如此的大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叩首:
“奴婢遵旨。”
......
连续三日。
皇后没有召见唐骁。
唐骁在督查司衙署中,该练兵练兵,该办案办案,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但他知道。
自己又猜对了。
沉默,意味着默许。
意味着接纳。
意味着他即将正式踏入了皇后核心圈子的门槛。
第四日,午后。
唐骁正在校场看着新招募的督查卫操练,远处一名小太监引着刘如意匆匆赶来。
此刻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急色,步伐却还勉强维持着宫中女官的稳重。
唐骁眼神微动,马上上前几步。
“刘姑姑,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唐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声音不高。
刘如意走到近前,先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见无闲杂人等,才压低声音道:“唐督主,快些准备,陛下急召,让您即刻去养心殿!”
她语气急促,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唐骁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更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熟稔的关切:
“刘姑姑,瞧您这神色匆匆的...可是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还是又出了什么让陛下烦心的事?”
“您给提个醒,我也好心里有个底,免得御前失仪,连累姑姑您也不好交代。”
说话间,他袖口微动,一小袋沉甸甸、触手温润的金豆已悄无声息地滑入刘如意虚握的手中。
刘如意手指一颤,迅速拢入袖内,指尖掂了掂分量,眼底那丝慌乱稍稍平复。
她飞快地又瞥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督主是个明白人...今早陛下在养心殿发了好大一通火,摔了杯子,骂的好像是什么柳下惠、污言秽语、搅乱朝纲......”
“曹公公进去时,脸色都白了。”
她顿了顿,看着唐骁,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陛下...可是把几本坊间的话本摔在了龙案上,看着气得不轻。督主您心里得有数。”
柳下惠...
话本...
唐骁瞬间了然。
狗皇帝这是被那几本《狄公传》撩起的勋贵内乱,搞得焦头烂额,要找他问罪了。
刘如意虽未明说皇帝是否怀疑他,但这提醒已经足够——此行绝非普通的例行召见,而是带着火气的质问。
“多谢刘姑姑提点。”
刘如意见他这般镇定,也稍稍安心,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督主快去吧,莫让陛下久等。”
唐骁整了整身上的斗牛袍,对身旁候着的亲随简短吩咐两句,便大步流星地随着刘如意朝养心殿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
皇帝杨叙半靠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跪在殿中的唐骁。
御案上,散乱地扔着几本《狄公传》。
封面上,柳下惠三个字刺眼无比。
“唐骁。”
皇帝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京城流言四起,勋贵家宅不宁...李国公、无双侯,一个个家里鸡飞狗跳,夫妻反目,父子成仇!”
他猛地一拍御案,虽力气不足,但那瞬间爆发的帝王之怒,还是让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你当真不知?!”
唐骁伏地,声音恭敬而平稳:
“陛下明鉴,奴婢督查司职责乃监察百官不法,这市井流言、话本传奇...实非奴婢职权所辖。”
“这几日奴婢也派人查过,这些话本虽取材前朝怪诞,但作者柳下惠身份成谜,行踪诡秘,一时难以追查。”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语气诚恳:
“陛下,若贸然抓捕此人,大张旗鼓查办,反倒坐实了流言,届时......”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天泉寺旧事,恐再被翻出,于陛下清誉有损。”
皇帝瞳孔一缩。
天泉寺...
三皇子那个野种...
李妃与镇北王的私情...
那些他费尽心机想要掩埋的丑闻,如同毒蛇,再次噬咬他的心脏。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才勉强压下那翻涌的气血。
“那你说...该如何?”
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唐骁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恭敬:
“陛下,臣有一计。”
“与其追查柳下惠,不如借名诛心。”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陛下应该知道,臣也有些话本的习惯。民间也流传着穆桂英、倩女幽魂等故事。”
“自信笔力不输这柳下惠。”
“臣可借柳下惠之名,再编些新的话本。”
“不过这次的主角是镇北王。”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
镇北王杨震!
那个给他戴了绿帽、还敢派幽影卫截杀和亲队伍的“好叔叔”!
“说下去。”
皇帝声音阴沉。
唐骁压低声音:“臣手中,还有些镇北王的奇闻异事。”
“比如克扣军饷,虐杀战俘,私通敌酋,强占民女,夫人与人私通......”
他每说一句,皇帝的眼神就亮一分。
“这些话本一旦流布天下,镇北王在民间的声望必然受损,北疆军心浮动...届时,陛下再行削藩之举,便顺理成章。”
皇帝盯着唐骁,许久,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冰冷而狰狞的笑容:
“好!”
“朕给你十日!”
“十日后,朕要看到柳下惠的新作传遍京城,乃至大楚!”
“臣,领旨!”
唐骁躬身退出养心殿。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站在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镇北王,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