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师,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 侯兴辉主动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但还算客气。
“啊,哦,好……警察同志,你们好,我……我姓李,是这里的美术老师。”
李老师连忙放下手里的画册,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目光在侯兴辉和后面跟进来的章恒等人身上快速扫过。
面对这么多警察突然登门,他显得有些紧张,这是人之常情。
章恒没有参与对李老师的初步询问。
他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牢牢锁定在静物台上那颗苍白、沉默的头颅上。
他径直走了过去,步伐沉稳,在距离头颅半米左右的位置停下,目光如扫描仪般,从头颅的顶部开始,缓缓向下移动,从眉弓、眼眶、颧骨、鼻骨,到下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只看了几眼,甚至可以说,是第一眼的直觉和随后几秒的快速分析,章恒心中就有了初步的判断。
作为经过专业处理、用于长期教学展示的头骨标本,通常有一套标准的工艺流程:彻底清洗、脱脂、漂白、消毒,有时还会进行表面加固处理。
更重要的是,正规渠道来源的教学标本,其编号的书写(无论是雕刻、喷涂还是烙印)往往采用标准印刷体或特定模具完成,力求规范、清晰、统一,以方便管理和追溯。
这是一种制度化的痕迹。
而眼前这颗头颅……
首先,其骨质表面处理得相对粗糙,缺乏专业标本那种均匀、温润的“熟化”质感,更像是经过某种简易的、非专业的清洁和漂白。
其次,章恒的目光聚焦在头颅颞侧那个熟悉的区域——那里同样有一个编号,与在法医室还原出来的编号数字字母组合一致。
但这个编号的书写风格,却引起了章恒的注意。
字体虽尽力模仿仿宋体,但笔画的起落转折间,明显带着个人的书写习惯,有些笔画略显生硬或随意,与标准印刷体或模具痕迹有细微差别。
就像仿冒签名,形似而神不似。
仅仅这不到一分钟的观察,章恒内心已基本断定:眼前这颗摆在美术室里的“教学头颅”,才是真正属于操场下那具少女尸骨的!
而十年前被埋下去的那颗,才是学校登记在册的正规教学标本。凶手进行了一次调包!
这个判断让他心中微微一松。
找到死者真正的头颅,意味着死者的生物学信息(尤其是面骨特征)得以完整,对于后续通过颅骨复原面貌、进而查找尸源,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案件的突破口,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很快,学校的领导层也被惊动了。
校长、分管副校长、教务主任、美术教研组长等人急匆匆地赶到了五楼。
小小的画室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侯兴辉带着几名侦查员开始对校方人员和李老师进行更详细的询问,了解教学头颅的采购、保管、使用历史,以及十年前后相关人员的变动情况,美术室钥匙的管理等等。
章恒也简单地向李老师提了几个问题,比如这副头骨平时存放的具体位置,哪些人可以接触到,近期是否有异常等等。
但他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那颗头颅本身。
他甚至从随身携带的勘察包里取出了高倍放大镜,再次凑近,对头颅的齿列、眶内壁、可能存在的微小损伤或附着物进行了极其仔细的检查。
他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仿佛周围嘈杂的询问声都成了背景音。
检查完毕,他直起身,对旁边一名侦查员指示道:“这颗头颅,是本案的关键物证,仔细包装好,带回专案组,交给法医和技术人员,进行全面的检验,包括DNA采样、微量物证提取、表面处理剂成分分析,以及与操场出土尸骨的匹配度精密比对。”
“是,章队!”侦查员立刻小心地开始操作。
侯兴辉那边初步询问告一段落,他走过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振奋,看向章恒的眼神与昨天初见时已大为不同,少了疏离和审视,多了由衷的佩服和感激。
“章队。”侯兴辉的语气很真诚,“我是真服了!你太了不起了!昨天下午才到,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先是还原了编号,现在又直接在校美术室里找到了死者的真头颅!”
“这效率,这眼力……我以前只在报告里听说过,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这案子,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在原地打转多久!”
章恒收起放大镜,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笑了笑:
“候队过奖了。主要还是你们前期基础工作扎实,提供了方向。我也就是运气好,加上凶手留下了明显的破绽,大家一起努力,案子才能破。”
他的谦逊让侯兴辉好感更增。
侯兴辉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正在被小心包装的头颅和还在接受询问的校方人员,对章恒道:
“章队,这里的基本情况我们掌握了,头颅也找到了,我打算先带一部分人和物证回专案组,进行下一步的检验和资料整理。你是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
章恒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艺术气息却又因命案关联而显得诡异的大画室,沉吟道:
“你们先回吧,处理后续要紧。我再在这里看看,总觉得……可能还能发现点什么。”
侯兴辉点点头:“好,那我们先走,留几个人在这里继续配合勘察,章队你随意,有什么发现随时联系。”
侯兴辉带着主要人员和那颗至关重要的头颅先行离开,画室里只剩下章恒、邓飞亮、周康,以及两名留下来进行更细致现场勘察的北江分局侦查员。
喧嚣暂时离去,画室重归安静。
阳光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章恒没有急于离开。
他的目光开始在这间面积不小的画室里缓缓游移。
从摆放着各种石膏像的陈列架,到堆满画具的边柜,再到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学生和老师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