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监正的身体,如同一只风中的鹌鹑,剧烈地颤抖着。
他不敢说。
他不敢说,这几日,代表帝王之尊的紫微星,光芒黯淡,几不可见。
而在东方,一颗本该默默无闻的星辰,却骤然亮起,光芒锐利如刀,隐隐有冲天之势。
此乃主弱臣强,潜龙在渊之兆!
但这番话若是说出口,他的人头,下一刻就会滚落在地。
监正的脑子飞速旋转,冷汗浸透了道袍,他猛地一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狂热:“陛下圣明!此乃天佑我朝的大吉之兆啊!”
皇帝的动作一顿,眯起了眼。
监正不敢让他生疑,连忙继续道:“陛下您想,金龙伤愈,黑蛟变强,二者却斗了个平分秋色。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黑蛟,并非逆贼!若是逆贼,此消彼长之下,金龙必受其害!可如今是平分秋色,这说明,那黑蛟之力,已为金龙所用!”
“黑蛟,代表的不是逆贼,而是我朝又出了一员盖世猛将!此将星初升,便能助陛下斩杀吴胜这等心腹大患,与陛下的天命金龙遥相呼应,共同镇压国运!此乃龙蛟并济,共主沉浮之祥瑞啊!”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皇帝愣住了。
他细细品味着监正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对啊!
如果黑蛟是逆贼,那自己应该感到国运受损才对,为何只是平手?
原来这黑蛟是自己的助力!
皇帝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志得意满。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说得好!说得好啊!”皇帝大喜,指着监正笑道,“朕要赏你!”
他随即转向一旁的老太监,急切地问道:“那个孙望,是何来历?给朕仔仔细细地说一遍!”
老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将孙望的身世履历一一道来。
从一个流民,到被李家看中,再到九山郡上任,最后阵斩吴胜,所有情报,事无巨细。
“陛下,据查,这孙望今年,刚满十七岁。”
老太监最后补充了一句。
十七岁?
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轻蔑与不屑。
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
他之前所有的忌惮与警惕,在听到这个年龄的瞬间,便彻底消失了。
一个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城府?能有什么野心?
想来,不过是年少气盛,被吴胜那个老匹夫蒙蔽利用。
如今幡然醒悟,斩杀吴胜,正是迷途知返,向自己表忠心!
皇帝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西北的赵定海身上。
赵家父子,根深蒂固,手握重兵,对他来说才是一柄真正的双刃剑。
用得好,能抵御外敌;用不好,随时可能割伤自己。
而这个孙望……
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干净,锋利,还没有被任何势力污染。
若是自己将他扶持起来,让他去制衡那些拥兵自重的老将,岂不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皇帝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开始思忖对孙望的赏赐。
赏轻了,不足以让这少年死心塌地,也无法让他名正言顺地接管恒州。
赏重了,万一真是头喂不熟的狼崽子,岂不是养虎为患?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独有的精光。
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三日后。
东阳城外,旌旗蔽日,杀气冲霄。
三千铁骑,一万步卒,早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孙望身披玄甲,立于阵前。
他的目光扫过王魁和赵虎。
“王魁。”
“末将在!”王魁大步出列。
“东阳城,是我军根基所在,粮草辎重,尽集于此。我将城防大权交予你,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孙望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末将,以命担保!”
王魁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孙望点了点头,又看向赵虎:“赵虎。”
“主公!”
“我拨给你三千精锐,皆是百战老兵。从今日起,成立‘陷阵营’,由你亲自统领操练!我要你用最短的时间,给我练出一支无坚不摧的重装铁骑!”
赵虎闻言,双目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猛地捶打着胸甲,嘶吼道:“主公放心!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孙望满意地看着二人。
王魁守城,赵虎练兵。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二人互不统属,又相互制衡。
如此,他才能放心出征。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开拔,烟尘滚滚,直奔恒州郡腹地而去。
然而,大军刚刚行出不到二里地,前方的道路,便被一列车队挡住了。
那是一支极尽奢华的队伍。
数十辆马车,皆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车帘是江南的上等丝绸,车轮用黄铜包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圣旨到——!孙望何在!还不跪下接旨!”
喊声尖锐刺耳。
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孙望麾下的一万三千将士,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挺立如松,目光如刀。
无一人下跪。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个太监滑稽的叫声在回荡。
齐公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久在宫中,替天子传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王公大臣跪迎,何曾受过这等无视?
“放肆!一群不知死活的丘八!”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望的军阵破口大骂,“你们想造反吗?!”
话音未落。
“噌——!”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孙望身旁,数十名亲卫,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齐齐对准了齐公公。
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齐公公所有的气焰。
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这位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天使,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孙望的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