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你带百姓们去校场旁那几处空衙安置。”
李煜把引路的任务顺手丢给身旁的李胜。
“刘捕头,速速随我去见医师!”
随后,李煜便护着担架狼狈而逃。
方才的那点儿机锋,他终于是回过味儿来,只得赶紧暂避锋芒。
......
抚远县医者,几无幸免之例。
本县伤患最初集中送治之地,便是各个坊市中或大或小的医馆,又或是江湖郎中家宅。
尸疫爆发,伤者泣血。
医者尽灭也。
来自顺义堡的军医杜回春,如今依旧是抚远卫城中仅剩的医者。
“刘捕头,这抚远县方圆数十里内,只怕也就剩下城中这么一个军医。”
李煜一边走,一边安抚刘济道。
“自入抚远以来,无论是南坊、衙前坊,亦或是东市,本官率人皆入。”
“救民逾百,却无一医者。”
“若非我顺义堡有这么一位军医坐镇,怕是此地百姓,连个治病看伤的都寻不到。”
刘济顿感庆幸。
如此一来,亲父断臂之伤,还真就只有这么一处活命之机。
刘济骤然止步,抱拳下拜,“多谢大人!”
“今后,卑职定当马首是瞻!”
“便是刀山火海,亦为大人前驱!”
唯一的一位医者,是顺义堡军医。
便意味着,刘广利之性命,本质上还是捏在李煜手中。
这才有了刘济于此当表忠心的突兀举动。
若是不如此,只怕纵使父亲得了医治,刘济都放不下心。
只担心......医者不竭尽全力。
但是,只要李煜开了尊口。
刘济相信,这位李大人麾下与他素未谋面的军医,总该是尽心救治的。
此,人之常情尔。
李煜愕然,忙止步伸手相扶。
“诶,刘捕头,你怎突然如此啊?”
“令尊失血已久,耽误不得了。”
“还是快快随我来!”
“本官麾下军医杜回春专精外伤刀疮,早些送去,令尊希望便要大上那么一分。”
李煜言辞切切,诚恳非常。
即是驻堡军医,杜回春治得最多的,无非就是刀劈枪刺,还有箭伤之流。
应对刘广利的断臂之伤,倒也确实是对了症。
只是,李煜还是不敢胡乱打包票的。
治病救人,是死是活。
其中,靠谱的医术占得三分,好的药材再占三分。
这余下四分生机,看的却是个人造化。
这年头没有抗生素可用来消炎杀菌,但有伤疮感染那就是九死一生。
至于老捕头刘广利会不会如此,那李煜可就真的无从判定了。
“哎——”
刘济叹气,终究是不敢再继续心怀侥幸。
“大人,请先听完我言。”
继续藏下去,他却又怕真的酿成大祸。
“今晨,贼人持刀断我父右臂,断者止于小臂。”
李煜下意识朝军户所抬担架上看去,那老者右臂,分明是齐根而断。
意识到其中有些变故,李煜蹙眉静待其言。
刘济埋首继续道,“贼人所持凶器,沾染污秽......难以辨明。”
“我父恐有染疫之危!故此,卑职持斧,亲手斩断后半余臂。”
“此中隐情,卑职不敢隐瞒。”
刘济心中忐忑,却又不得不说。
“但望大人开恩,卑职愿日夜不离我父床榻,若有化尸之迹......卑职愿一力担之!”
坦白而言,他还是有些胆怯了。
其父刘广利的伤势成因根本就瞒不住。
今日府中众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明?
人多嘴杂,事必不能秘!
李煜只需稍加问询,刘济根本就解释不通,为何要在断臂之后,还要特地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疮口处,再来上那么一斧头。
这既是伤上加伤,更是子伤父,自古皆大不孝也!
其中若无缘由,哪里是说得通的?!
单这一点,旁人一旦说出来,刘济就根本解释不清。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更是觉得这位李大人举止作风颇有非凡之处,刘济才敢赌上这么一遭。
正因进退皆难,故只得以退为进。
刘济叩首再拜,“求大人开恩!”
“卑职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我父若变尸为害于人,我一门上下皆甘愿断首赔罪。”
“以命相抵!”
随即,伏地长拜不起。
李煜看着他,一时也犯了难。
他倒还真没想到,刘济招的这般痛快,甚至于都有些突然。
老捕头刘广利的断臂之伤,李煜倒也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就往染疫这方面去想。
毕竟,迄今为止,他倒也没听说过刀伤传疫之事。
而自刘济口中,此伤确系非抓非咬......
一把可能沾染了些尸鬼皮肉的断骨刀,这实在是没有先例啊!
说他不会染疫吧,却也实在不好排除。
说他会染疫吧,李煜也是无从断定。
只能说,还需观察,方知其理。
李煜缓缓道,“念尔自陈其害,用心可嘉。”
“自古忠孝难两全,此事亦然。”
李煜还是上手拉起了跪伏不起的刘济。
他这动作本身,就已经释放出了某种信号。
“老捕头大公无私,于危难之际救民于水火,纳民于刘府。”
“足可见仁善。”
“既为仁善长者,便当得起本官善待。”
刘济眸中霎时绽放出光彩,不等他道谢,李煜却是先抬手拦了一拦。
“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
李煜淡淡道,“救,自是可救。”
“但令尊若有泣血之象,”李煜死死盯着刘济双眸,一字一句道,“本官不会待其起尸,更不会给尸疫再传之机。”
“泣血即斩!拦之同罪不赦。”
“你,可明白?”
刘济点头如捣蒜,心中百感交集,“是,卑职必铭记于心!”
李煜转身继续朝卫城中的医廨而去。
那里,不但有医师杜回春白日上值,更有各种昔日草药之储备。
单说外疮,论起医疗条件,放眼天下,这都是难得的好去处。
离开之前,李煜唤来一名亲卫叮嘱道。
“李信,拨你一伍兵卒,率人在此护持医廨。”
“旁者皆可不顾,唯独杜军医之安危,绝不容有失。”
好在,此伤者只需要开药换药,不用再去动刀。
只要士卒们做事周全些,完全可以免去医师和患者的一切直接接触。
哪怕是换药,都是可以由旁人代劳的。
就比如说,刘济。
子侍父疾,天经地义。
“喏,家主!”李信抱拳揖礼,“旦有失职,卑职提头来见!”
这一幕发生之时,李煜并没有背着刘济。
家丁李信及这一伍李氏轻兵,明摆着就是李煜留在医廨当中的保险。
若伤者尸起,即便刘济有心阻事,这六人也足够将之一并格杀当场。
这是保护,亦是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