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聊了一阵,又相互饮了几杯茶。
白孝北受了他们几个大姓君子的频频吹捧,不觉脸上泛光,越说越多。
“你们几个凡夫俗子,可知道这秋闱是怎么考的么?”
几个人连连摇头,那嘴上没把门的老赢故意又问:“白神仙,您连这个也知道?”
白孝北道:“那当然啦,三日之后,我还要亲自入场参考呢!”
“呦,提前恭喜您了,”老赢拱了拱手,又问:“您给说说,那里头究竟是怎么考的呢?”
“怎么考、考什么,我先放放不说,要想参考仙剑门的秋闱试炼,还先有三条规矩。”
老赢咂砸嘴:“什么规矩呀,您能说说不?”
“你们听好了,这第一条规矩就是家里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不许考!这第二条规矩么,就是必须得修炼到炼气期中境界以上,而这第三条规矩,就是参考的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过了那年纪人家就不要你考了。”
“就这么三条规矩,没了?”
“瞧你说的,老赢,三条规矩还不够多呢?”
“哎,我还就喜欢老赢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过老赢呀,我告诉你,家父说这第一条规矩就是放屁,你们想想,城外边那些炼气境界的散修个个神出鬼没的,你连人家是哪里人都搞不清楚,你还指望能知道人家是不是在服丧?”
老赢受了白神仙的鼓励,一本正经的重重点头。
“令尊高见!不错,这第一条规矩根本没法验证。”
“嘿嘿,所以说真正要紧的是后面的两条规矩,而且你们还得把这两条规矩连起来看,这两条规矩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你得赶在三十岁之前修炼到炼气期的中境界,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要不然,人家仙剑门凭什么要你?”
那老赢夸张的张了张大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我算是明白了,这么一来,不就筛掉大部分的仙师了么?”
李元青目光一动,幸好自己如今已经是炼气中境界了,他呷了一口茶,心中暗叫万幸。白算极那个家伙纵然居心不良,可如果不是他,自己能不能这么快的突破炼气期的中境界还真不好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白孝北白神仙又絮絮叨叨的开始显摆起来。
“我们白家虽然不是八大姓,可单在我这一辈,拢共就有二十几个子弟常年在家闭关修炼,可惜也就几年的工夫,我就有五个八字不好的弟弟因为吐纳时辰不当死了,如今全家三十岁以下的,也就我前几年侥幸突破了中境界,其余的全都在初境界徘徊,你们想呀,这初境界也就是下境界,根本与凡人无异,身上也生不起法力,连护体术这样最基本法术都不能运用,所以我家老爷子呀就一门心思放在我身上,就差拿着刀逼着我参加秋闱了,我真是悔呀……”
老赢差点喷了口茶,忙不迭的讨好着问:“白神仙呐,这可是好事呀,你能有这样的机缘去参加秋闱羡慕死人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们呀,这是光看贼吃肉了、没见贼挨打!”
“白神仙,怎么说?”
“我跟你们讲哈,这考试分成内外两场,内场考文,外场考武,是先考文再考武。”
老赢目光一亮:“哇,这么有讲究呀。”
“废话,仙剑门那是什么样的门派呀,你以为跟小帮会似的随随便便就能进去?”老姚狠狠瞪了老赢一眼,又赔着笑盯着白孝北,“白神仙,您接着说……”
“这内场倒还好,考的东西是让你默写经文,”白孝北叹了口气,“对了,《老子》你们听说过吧?就是那本道德经,全文一共才五千三百四十四个字,只要是能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了,就能去外场继续考试。”
老赢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字?这怎么写得下来么,这……”
“要不然说人家是神仙呢,白神仙就是去参加春闱科举,没准也能金榜题名!”
“算了吧,我倒是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呀。他老说这人呐,只要一过五十岁,满脑子就都是生啊死啊的,到了六十岁呀牙齿就掉光了,那个时候一个人就会开始怕死,就会整天想着自己有没有白活一辈子。反正呐,我们白家人无论男女,自小就要天天被逼着背诵默写道德经。”
“这,这不也为了你好么?”
“为了我好?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真是为了我,就不该让我参加什么狗屁秋闱,你们可知道那外场考的是什么吗?”
老赢咂砸嘴:“白神仙您消消气,外场考的什么呀?”
“哼,那外场考的是三大基础功法。”
“那什么叫做三大基础功法呀?”
“一个是吐纳术,还有护体术和御物术,听着挺简单的,是吧?可我告诉你们,仙剑门每次秋闱,最多只会收一百个弟子,这规矩雷打不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谁的功课、谁的法术练的好学的好,就选谁呗。”
老姚也道:“老赢言之有理,应该就是赛一赛谁的功夫好嘛。”
白孝北冷冷一笑:“你们这些凡人呐……,这可是你死我活的决斗!”
“什么,你死我活……,白神仙,您这话什么意思?”
“吐纳术倒是没什么好说的,”白孝北苦笑一声,慢慢指着窗外,“可是御物术和护体术那就不一样了,你们瞧瞧外边,看见那山没有?”
几个人都把头儿扭过去看向窗外,李元青心中一动,也伏下身子想要看看,可是以他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外头多少景象。
“白神仙,您说的是哪座山呀?”
“是呀,咱们蜀城以西皆是崇山峻岭,一座更比一座高,更能遥望那极远处的雪山。”
“不错,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每家每户在窗前便能遥望西岭千年不化的雪山美景,城外的汉江码头又满是数万里、数十万里之外远道而来的吴船,这剑仙城的美景那真是没的说!”
白孝北翻了个白眼:“谁要你们讨论雪山了,我说的是我们蜀城中的那座平顶山!”
“白神仙,您说的原来是剑城山呀?可这山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据我所知剑城山上除了四周光溜溜的爬不上去之外就平平无奇了,白神仙,您倒是说说看这山怎么了?”
“能成仙未必是好事,不能成仙也未必是坏事,呵呵,你们凡人上不去那是好事,你们呀,就根本不知道那上边的残酷!那剑城山的平顶上有一大片平地儿,估计也就在明天吧,在那个上面就会洒上石灰,画出十个圈子,每个圈子方圆百步,到时候呀,会按照通过内场的人数来抓阄,我家老爷子说呀,前些年一般一个圈子里会分个一两百个炼气士,等人都到齐了,就可以……”
这些君子都惊了,那老赢瞪大了眼睛:“可以什么?”
“可以……,自相残杀了!圈子里头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活人,所以呀,所有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或是将身边的人驱赶出圈子,或是干脆杀死对方。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就算是通过了试炼,你们听明白了么?”
老赢目光一动,慢慢眯起了眼睛。
“白神仙,如果单单只用护体术和御物术,杀不了人吧?”
“怎么杀不了人了?山上有没有石子?有没有草木?就算地上干干净净,那天上飞过的鸟儿呢?我告诉你们,有御物术加持,一颗石子、一片飞叶、甚至天上飞鸟落下来的羽毛都足以杀人!想必你们也常常能听说有些修仙者,无法无天的劣迹吧?”
老赢一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不说话了。
白孝北见他吓得脸色都变了,自觉没趣,便叹了口气:“反正呀,我是早想好了,到时候我就装模作样进去应付一下,不等别的人动手我就提前跑出来,这样的话我家老爷子应该也没话说,老赢,你说我这办法怎么样?”
“白神仙好……,好主意,不过,小人们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小人们想恳请白神仙,千万不要和令尊说您今天见过我们几个……”
“这是为什么?哎,你们几个怎么了?”
“我……,我们是怕……,令尊会迁怒我们……”
“那又如何?”
“仙人法度,不可不畏!”
“什么叫做仙人法度?”
“仙人法度,就是没有法度。”
李元青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愈发凝神去听,而这个白孝北也来了兴致。
“有意思,没有法度,那还怕什么呀?”
“白神仙你不知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咱们这些有名有姓的凡人那算是生的好,在这世上,还有更多有名无姓的凡人,这些人生来做什么都早已注定,药户是药户,贱户是贱户,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敢离开他们居住的地方。”
“等等,我不也一样么,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剑仙城……”
“您是仙师,跟他们不一样!”
“哦?”
“对于那些凡人,我大梁法度,您可以随意加以惩戒,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还有这种事?”
“不错,正因为此,这世上的凡人,人人自危。要不然,我大梁这么多代帝王下来,又不见战乱灾荒,怎么天下人口从不加多?”
李元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一路上那些凡人为什么见了自己都跟见了鬼似的,又敬又怕。
如果说大明法度森严,好歹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可这个大梁国的仙人法度刑不可知,实在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走出了客栈,一路鬼使神差的来到东城,沿途打听着到了一处所在。
这座名为“兰若寺”的古刹,就藏在城东一条巷子的尽头,与附近鼎鼎大名的老君阁仅仅是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一边人声鼎沸、一边门可罗雀。
李元青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木门立刻吱呀作响,一股子混合着陈年香火和朽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立刻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兰若寺的院落不大,荒草在青石板地面上倔强的探出了头。
正殿的佛像很旧,低垂着眼眸,金漆剥落,露出下边暗沉的泥胎色,慈悲的面孔上透出苦意。
李元青叹了口气,他也算是走过梁国的许多州郡了,类似的佛门寺庙极为少见,而且往往只有凡人弟子在打理,即便是有佛门修士坐镇,可往往也只有炼气境界,与那些道门的兴旺大相径庭,也只有剑仙城这样包罗万象的大去处,才能看见这种佛门寺院了。
正是感叹,一个身影从偏殿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李元青回头一看,竟是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僧,还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灰色僧袍,看来,这个寺庙应该还有其他的僧人。
这个老僧手里握着一把破旧的竹扫帚,极其缓慢的扫着廊下本就不存在灰尘的地面,最令李元青吃惊的是这个老僧的眼睛,眼眶深陷,里边空无一物,眼皮上还留着骇人的伤疤,可他行动敏捷,彷佛能看见这院子里的一切。
“施主在找人么?”
李元青不自觉的微微颔首,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对方是个盲僧,急忙说话。
“对,我在找一个头陀,前几日在天津桥上碰见过他,他说他这段时间住在这儿。”
“那可不巧了。”盲僧摇了摇头,声音苍老,却异常的平和。
“他还送了我一本《金刚心法》,他不在么?”
盲僧笑了笑,竹扫帚继续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的如同心跳。
“佛门广大,只渡有缘,可是这个缘,不光光只是身苦,也需要心悟呀。”
“大师的话,晚辈不太明白。”
盲僧停下扫帚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窝似乎能看出李元青的心神。
“施主年纪轻轻已经是炼气中境界了,得了这本心法,来这儿应该不只是为了找那个头陀聊天吧。”
李元青默然,向盲僧行礼道:“被大师说中了,晚辈实在是想知道这门功法的好处。”
“好,这本《金刚心法》乃是佛门的基础正宗,修完便了,今后切莫再学别的了。”
李元青皱了皱眉:“我不太明白大师的意思。”
“贪多嚼不烂、更怕咽不下!佛法如药,对症了就是一剂良方,可是如果贪多乱学那些高深的,未必不是穿肠毒药。譬如说老衲吧,就是学完了《金刚心法》之后,一心想要学的更多,终于成了这个模样,而你说的那个头陀,他也是被老衲劝了之后下不了决心,才又负气离开了。”
“大师的意思,是要晚辈只学这一门《金刚心法》就够了?”
“正是!”
“可是既然如此,大师你自己为什么不惜成了这个样子,还要学别的呢?”
盲僧叹了口气:“佛门功法非大决心无法修行,即便是这门《金刚心法》的淬炼也十分困难,不过佛门功法一旦有成,往往能力压同境界的修士,这也是老衲之所以心怀执念的原因。”
“力压同境界的?”李元青想起那个形如鬼魅的自在老仙,心中一动。
盲僧俯下身去,拾起了一片落叶。
“遍地浅坑,不如只掘一井,把多余的叶子统统扫去,只留下这属于你的一叶。记住,想要功德圆满,不在多,而在深。”
李元青心神一震,默然点头,对着盲僧深深一揖。
“多谢大师点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