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金萨城中央广场。
一百八十多名俘虏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
周围是持枪的桑科拉战士,更外围是围观的民众。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卡玛鲁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恐惧、或麻木、或桀骜的脸。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恨我。”
他开口,声音传遍广场,“觉得我剥夺了你们酋长的权力,觉得桑科拉族欺压了你们的部落。但我要问:恩贡贝统治时,你们过得更好吗?默尔许诺的富贵,真的会让卡萨拉强大吗?”
无人回答,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看看周围。”
卡玛鲁指向焦黑的建筑,破损的房屋,“这就是战争的结果。没有人是赢家——你们失去了自由,我们失去了家园,所有人都挨饿。”
他停顿,让这些话沉淀:“但我今天不想继续仇恨。愿意发誓效忠卡萨拉、不再拿起武器对抗同胞的,站起来,我当场释放。愿意加入桑科拉战士的,我会一视同仁。想回家的,我发口粮,让你们平安离开。”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第一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是个年轻战士,脸上还带着稚气,眼中含泪:“我……我想回家……我母亲病了……”
“解绑,发食物。”卡玛鲁挥手。
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俘虏们陆续站起。十人,二十人,五十人……最后,一百六十三人选择了释放或加入。
只剩十七人仍跪着,昂着头,眼神挑衅。
卡玛鲁走下木台,来到他们面前:“你们坚持要为恩贡贝尽忠?”
“呸!”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啐了一口,“卡玛鲁,你少假慈悲!要杀就杀!”
卡玛鲁点点头,不再劝说。
他转身,对卫队长下令:“按族规,公开审判后处决。让所有人都看到,仁慈有底线,背叛有代价。”
处理完俘虏问题,粮食危机却更紧迫了。
当晚的军事会议上,各小队队长汇报了存粮情况:最多还能支撑五天。而金萨城上万民众,每天睁眼就要吃饭。
“明天开始,除必要守军外,所有战士进山。”卡玛鲁无奈下令,“采集野果,捕猎动物,能弄回多少是多少。”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治标不治本。原始的采集狩猎,效率太低,根本养不活一座城。
散会后,陈锋独自走到医院天台。夜空繁星点点,脚下城市却一片昏暗——为了省燃料,多数人家不敢点灯。饥饿的阴影,比枪炮更无声,却同样致命。
他掏出卫星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沈老板,我是陈锋。”
“陈先生!”沈万宾的声音一如既往热情,“我是沈万宾,也叫七哥。找我啥事?不会是又有金条要卖吧,或者药品不够用?陈先生尽管开口。”
“都不是,是快没饭吃了。”
陈锋直入主题,“我想问问,你那边能不能供应粮食和生活物资?如果能长期合作更好。”
沈万宾答得出奇爽快:“当然能!我就是干这个的,二十多年老渠道了。粮食、食品、日用品,要什么有什么,物美价廉,保证稳定供应。”
陈锋心里一松,但紧接着问:“价格呢?”
“友情价。”沈万宾笑,“不过陈先生,我是个商人,有些话得说在前头——一次两次我可以帮忙,但长期合作,卡玛鲁酋长得有支付能力啊。黄金、矿产、农产品,什么都行,但总不能一直赊账吧?”
“我明白。”陈锋顿了顿,“如果……如果暂时没钱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不,是你陈先生的面子,第一批我可以赊。”
沈万宾的声音变得微妙,“毕竟,有你在,就是最好的信誉保障。但我家底也有限,陈先生得尽快想办法,我们才好长久合作。”
“朋友”二字他特意加重,又立刻改口强调“陈先生”。这话里有话。
挂了电话,陈锋站在天台边缘,夜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反复咀嚼沈万宾的话,突然明白了——自己还有一项任务没完成。
他立刻拨通了加密线路。
“头,我是孤狼。”
听筒里传来磐石沉稳的声音:“我正等你汇报。情况如何?”
陈锋用了二十分钟,详细汇报了金萨之战的结果、卡玛鲁当前的困境、粮食危机,以及和沈万宾的对话。
最后,他坦白了自己的困惑:“卡玛鲁确实没钱,但我们需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不只是道义,更是……长远的布局。”
磐石耐心听完,缓缓道:“你想得对,但不能只想粮食。”
“请指示。”
“卡玛鲁刚统一卡萨拉,百废待兴。这时候帮他,雪中送炭,他会记一辈子。但这种帮助不能只是施舍——要让他觉得,只有和华夏合作,卡萨拉才有未来。”
磐石顿了顿,“所以,不要局限于经贸。军事训练、国防建设、基础设施、医疗教育、农业技术……全方位合作。”
陈锋茅塞顿开,但又犯难:“可我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磐石打断,“你背后有国家。当然,现阶段条件还不成熟,不能大张旗鼓。你先解决粮食问题,稳住局面。等卡玛鲁站稳脚跟,我会帮你的。”
“那沈万宾那边?”
“他答应可以先赊账,就把第一批物资弄到手。告诉卡玛鲁,这是华夏朋友的心意。至于后续资金问题——”磐石意味深长,“卡萨拉地底下埋着的东西,难道不值钱吗?”
电话挂断后,陈锋在天台站了很久。
繁星在头顶流转,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他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再只是一场战斗的胜负,而是一个民族未来的走向。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第二天一早,陈锋找到卡玛鲁,转达了沈万宾愿意赊账供应物资的消息。
卡玛鲁又惊又喜:“真的?他……他这么信任我?”
“他信任的是和平的卡萨拉。”陈锋纠正,“酋长,困难是暂时的。等局面稳定了,我们可以开发矿产,发展农业,总有办法偿还。”
卡玛鲁激动地握住陈锋的手:“陈先生,你和你的同胞,是卡萨拉永远的恩人!”
沈万宾说到做到。
当天下午,五辆重型卡车驶入金萨城,扬起漫天尘土。
车上装满面粉、大米、挂面、罐头、食用油、盐、糖,还有帐篷、被褥、锅碗瓢盆等日用品。
开车的司机是雇的,押车的说是沈万宾的手下,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递上货单:“陈先生,沈老板交代,这批货先赊着,不急。”
民众闻讯涌来,看着一袋袋粮食卸下车,许多人当场跪地痛哭——那是绝处逢生的眼泪。
卡玛鲁亲自指挥分发。
他站在粮堆旁,大声说:“这些粮食,是华夏朋友援助的!是陈锋先生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们卡萨拉人要知道感恩,要知道谁才是真朋友!”
“陈锋!陈锋!”人们高呼他的名字。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解放者”,很快,这个称呼响彻广场:“解放者陈锋!和平的使者!”
陈锋站在人群中,有些局促。
他习惯了战场上的代号,习惯了隐蔽行动,这种公开的颂扬让他不适应。
但看着那些领到粮食后绽放笑容的脸,他又觉得,这一切值得。
有了粮食储备,原本要进山采集狩猎的战士全部被召回。
卡玛鲁召开了军事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彻底清剿残余势力。
“要想长治久安,必须斩草除根。”卡玛鲁看向陈锋,“陈先生,请你指挥。”
陈锋走到地图前,金萨城位于卡萨拉中部偏西,国土呈不规则多边形,地形复杂。
“兵分五路。”他手指点在地图上,“西面沿海一带,交通相对便利,可能有逃亡的叛军试图从海上逃走。王猛带一队人去。”
王猛咧嘴一笑:“保证把海边筛一遍。”
“东面,铁砧堡区域虽然打下来了,但山区容易藏人。李明,你带无人机队去,空中侦察配合地面搜索。”
“收到。”李明推了推眼镜。
“东南山区,山高林密,最麻烦。张闯,你带队进去,稳扎稳打,不要冒进。”
张闯捶了捶胸口:“交给我。”
“南面丘陵荒漠,地域开阔,适合无人机大范围搜索。刘山猫,这是你的主场。”
刘山猫已经在摆弄终端:“三天内扫清。”
最后,陈锋手指移到北面:“这边地形最复杂,山川河流交汇,还是非法越境的主要通道。我亲自去。”
“我呢?”关铁柱站起来,一脸跃跃欲试。
陈锋瞥了他一眼:“你留在医院。这里也是战场——伤员需要你,那两个‘特殊伤员’也需要你看管。”
他指的是羁押在医院地下室的鬣狗和默尔。两人都受了伤,正在治疗中,等待审判。
关铁柱悻悻坐下:“行吧,白衣天使也是天使。”
众人都笑了,但笑声很快收敛。
他们知道,这次清剿不会轻松——残余的叛军都是亡命之徒,困兽犹斗,最是危险。
散会后,陈锋正准备去检查装备,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他:“陈……陈先生。”
是摩多。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恢复了锐利。
“你应该卧床休息。”陈锋皱眉。
“听我说完。”摩多喘了口气,“北面……我最熟。年轻时我在那边巡过境,知道几条隐秘的小道,地图上都没有标。如果你信我,我画给你。”
陈锋看着他,点了点头。
摩多接过纸笔,手还在抖,但线条画得准确。
他一边画一边说:“这条河夏天水浅,可以徒步过……这片林子有个山洞,能藏一个排……这个山谷是死路,但如果有人逃进去,可以从山顶绕后……”
画完,他抬起头,眼中闪过痛苦:“我没想到……默尔会变成这样。陈先生,请一定把那些还想作乱的人清干净。卡萨拉……经不起再来一次了。”
“我保证。”陈锋接过地图,郑重地说。
夜幕降临时,五支车队从金萨城不同方向驶出,车灯在黑暗中划出光弧,像五把利剑刺向国土的各个角落。
陈锋坐在头车副驾,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城市灯火。
金萨城还在恢复,但已经有了光亮——不是战火,是万家灯火。
副驾驶的桑科拉战士小声问:“陈先生,等清剿完了,您就要离开了吗?”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向北方黑暗的山影,想起磐石的话,想起沈万宾的暗示,想起卡玛鲁眼中的期望。
“也许不会那么快。”他最后说,“长路才刚刚开始。”
车队驶入群山,将金萨城的灯光留在身后,驶向更深的黑暗,也驶向黎明前最后的战斗。
而在医院的天台上,卡玛鲁独自站着,目送车队远去。夜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这位老酋长轻声自语:
“和平不是终点,只是起点。而这条长路……终于能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