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沐芸止以两位神秘神主为倚仗,迅速清洗、镇压了所有公开反对或心存疑虑的力量。
凡是被视为潜在威胁的长老、殿主、宫主乃至部分核心弟子,均被废去大半修为,封禁玄脉,投入暗无天日的凝霜炼狱。
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
她被单独关押在“飞霜宫”深处的一处幽静别院。
这里原本是沐芸止的私人居所,也是她偶尔闭关练功的静地,常年禁制森严,从不允许任何弟子随意踏入。
后来,不知何故,被她赠予了亲传弟子沐寒逸。
此刻,沐寒逸刚处理完师尊交代的要务,便立刻匆匆返回飞霜宫,径直走向那处僻静别院。
院门处的禁制对他自然无效,抬手便轻易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沐寒逸一步踏入,目光瞬间便锁定在,那个正立于雕花木窗边,闻声蓦然回首的少女身影。
看到她,沐寒逸的双眼骤然跃动起火光。
“妃雪,你……你还好吧!”
窗边的少女,正是沐妃雪。
同为冰凰神宗新一代弟子中公认的翘楚,与沐寒逸齐名。
她的潜力,毋庸置疑。
而她的美貌,更是早已闻名于吟雪界,甚至传到了周边星域。
此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裳,未施粉黛,青丝如瀑,随意披散于肩头、腰线。
许是因连日来的担忧、变故与软禁,她绝美的容颜略显苍白,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出尘,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那双原本清澈如冰湖、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未散的惊惶与深深的不安,如同受惊的冰蝶。
但这非但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一种惊心动魄、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保护欲的脆弱美感。
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脸上,肌肤莹润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羽因紧张而轻颤,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红唇微抿,泄露着内心的无措。
看到推门而入的是沐寒逸,她微微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窗棂。
“你……”
她本想说许多,但话到嘴边,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突然陌生了许多的俊朗面孔,终是化作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然问清了缘由,又能如何?纵然苦口劝解,又能怎样?
沐寒逸心中一紧,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却难掩那一丝急于辩解的急切:
“妃雪,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但希望你能理解师尊的做法。她不过是想……”
“住口。”
沐妃雪缓缓抬头,双眸中满是冰冷,像是凝聚了万年寒髓般疏离。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尤为刺耳。我本不愿提及,不愿将你与这些阴谋血腥之事牵扯一处。可你为何……为何还要……”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沐寒逸心慌意乱。
“不!不是这样!我这么做,我选择站在师尊这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妃雪!
从很久之前,从我们第一次在冰凰宫中相遇,从你对我展露第一个清浅笑容开始……我就对你……无法忘怀!
我不想只是你的师兄,我想拥有保护你的力量,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想让你站在更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的光芒!”
他喘了口气,目光紧紧锁住沐妃雪骤然蹙起的眉头,和变得更加冰冷的眼神,急切地继续辩解:
“师尊答应过我!只要我助她稳定大局,即将到来的玄神大会,她会倾尽资源助我!届时,我不仅可以重振冰凰神宗声威,更能进入宙天珠内修玄……那是何等机缘!只有那样的未来,才配得上你!而那个陆抗……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只会惹祸的灾星!他只会连累你,让你陷入危险!”
他终于将压抑已久的心思,借着这混乱的局势与内心的激荡,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话语中夹杂着对未来的许诺,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某个“障碍”的深深嫉恨。
沐妃雪原本只是默然地听着,听着他越发歇斯底里的狡辩与自我美化,心中冷笑不止,只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又可笑。
然而,当“陆抗”这个名字,骤然从沐寒逸那充满嫉恨的口中尖锐迸出时。
沐妃雪冰封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灼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法抑制的涟漪。
陆抗……
那个曾让她心绪纷乱、甚至有些无所适从的名字。
回想起不久前,沐玄音那般强硬而不容置疑地将她许配给陆抗。
那突如其来的婚约,曾让她茫然、抗拒,甚至感到一丝被安排的恼怒。
想起她被沐玄音喂下“情毒”,意识迷离,身体滚烫,不受控制地渴望着什么……
而那个男人,在那种情况下,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占有她,却始终用残存的理智与一种近乎笨拙的坚持,死死守着最后那条线。
他与沐寒逸口中的“灾星”“只会惹祸”截然不同。
他或许麻烦缠身,行事不羁,甚至有些“可恶”,但他身上有一种沐寒逸完全丧失的东西……
看着沐寒逸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等待她的回应,沐妃雪沉了口气,微微扬起下颌,朗声说到:
“沐寒逸,你口口声声说未来,说机缘,说要配得上我。”
“可你眼中看到的未来,是依附他人权势、踏着同门鲜血换来的虚妄阶梯。你追求的机缘,是牺牲宗门独立与尊严换来的嗟来之食。”
“而陆抗……”
沐妃雪顿了顿,这个名字再次从她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重量。
“他或许是个麻烦,或许前路坎坷,或许……永远达不到你们所谓‘宙天神界’的高度。”
“但至少,他不会在宗门罹难、师长蒙难之时,选择与叛逆和外敌为伍,更不会将这一切,美化成为了某个人的‘未来’。”
“他或许给不了你许诺的那种‘未来’,但他所行之路,每一步,都踩得比你此刻……干净得多。他心中有不容践踏的坚持,不会如你这般……令人作呕。”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四根冰锥,狠狠刺入沐寒逸的心脏。
沐寒逸脸上的急切、恳求、甚至那扭曲的炽热,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化为一片铁青的狰狞与暴怒。
“你……你说什么?你……你竟然……为了那个废物……如此辱我?沐妃雪!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很清楚。”
沐妃雪平静的回答,甚至微微侧过头,不再看他那张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尽的飞雪,仿佛那里才有值得她凝望的风景。
“我也终于看清楚了一些事,一些人。”
沐寒逸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温情、伪装、乃至最后一丝幻想,都在她这番对比鲜明、毫不留情的言辞下彻底粉碎。
剩下的,只有被彻底拒绝,被比下去的难堪,以及转化为毒焰的嫉恨。
“好……好!沐妃雪,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求我!而那个陆抗……他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发誓!”
丢下这恶毒的诅咒,沐寒逸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哪怕一瞬,猛地拂袖转身,带着一身戾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别院。
幽静的院落重归沉寂,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沐妃雪独立窗前,久久未动。
袖中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紧紧攥起,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
方才那番话,是对沐寒逸说的,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内心某些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情愫的……一次仓促而激烈的确认?
陆抗……
你现在,又在哪里?
是否知道,宗主……和吟雪界……已经……
——
冰凰神殿,某间布置奢华的房间。
独属于沐玄音的房间有着特殊的禁制,沐芸止纵然已掌控大局,一时也无力强行开启。
现在,她只能将一处偏室,权且当做自己的宗主寝殿。
此刻,殿内燃着暖融的熏香,沐芸止披着一件轻薄的冰丝睡袍,斜倚在铺着雪貂软垫的宽大软榻上,慵懒地缓缓坐起。
她的目光落在身畔的沐寒逸身上。
这位宗门天骄,此刻眼神有些空洞,呆呆望着殿顶繁复的冰晶花纹,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重。
独属年轻人的狂野,不知道保留些力气。
这倒也刚好能填满了她空虚的身体!
只是,那目光中还有难以掩饰的阴郁!
沐芸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嘲弄,伸出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从沐寒逸精壮的胸膛上划过。
“怎么,师尊给予你的荣耀还不够?这会儿……是不是又想着那个不识抬举的沐妃雪了?”
沐寒逸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
他原本,是一个极其懂得隐藏、极其擅长忍耐和谋划的人。
出身尊贵,为一国皇子,天赋卓绝,却甘愿远离故土,拜入冰凰神宗。
为了成为宗主亲传,为了爬上那令人仰望的位置。
他摒弃了皇子傲气,行事滴水不漏,修炼从不懈怠,对沐芸止更是极尽恭顺,甚至……不惜一次次放下尊严与骄傲,屈从她的欲望,成为她榻上取悦的工具!
他付出了那么多,他本来……已经快要成功了。
本来已经距离那梦寐以求的“宗主亲传”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成为沐玄音的亲传弟子,再顺理成章地恳求宗主,将沐妃雪赐婚于他……
可最后……
那个叫陆抗的浑蛋……毁了这一切!
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打乱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毁了他唾手可得的“正常”路径与未来!
如今,冰凰神宗固然变了天。
他的“师尊”沐芸止凭借外力,以血腥手段登上了宗主宝座。
他作为沐芸止最亲近的弟子,似乎获得了比预想中更直接的权势与地位。
然而,沐妃雪呢?
她那冰冷刺骨、甚至带着鄙夷的言语,将他最后一丝幻想也击得粉碎。
沐芸止看着他的神色,冷冷一笑。指尖用力,在他胸口掐出一道红痕。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一个女人而已,就把你搅得魂不守舍?”
她收回手,拢了拢睡袍。
“为师真是见不得你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罢了,你看这是什么?”
沐芸止手掌摊开,一滴散发奇异血光的血滴悬浮于掌心。
沐寒逸脸色微变:“这是……”
“这是虬龙之血,我在冰凰神殿内寻到的。你想不到吧,沐玄音那女人竟然留着如此淫邪之物。”
“你要做什么?”
“这一代的冰凰弟子中,沐妃雪的天资与血脉纯度堪称最上等,她的冰凰元阴……更是顶级炉鼎资质!与其让她冥顽不灵,白白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沐芸止看到沐寒逸神色挣扎,又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够了,自怨自艾的虚假面孔,本座看了心烦!你以为我留着沐涣之那条老命,仅仅是因为怕激起众怒吗?幼稚,还不是为了你!”
沐寒逸被她陡然转厉的语气惊得心神一凛,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脸上。
“他是沐妃雪的爷爷,杀了他,沐妃雪只会永远记恨你,再无转圜余地!我耗费心血栽培你,忍受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看你为个女人神魂颠倒……”
“我冰凰神宗,岂能永远龟缩于此,屈居于中位星界之列?沐玄音做不到的,我来做!她不敢想的,我来想!”
“这次玄神大会,四大王界联办,宙天珠为引,东神域乃至整个神域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你若能抓住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提升修为,在大会中崭露头角,夺得进入宙天珠内部世界的名额……”
“届时,你沐寒逸之名将响彻东域!吟雪界将因你而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与资源倾斜!我们便有了真正跻身上位星界的资本!那才是真正的未来,是足以改写一界历史的功业!”
“所以……只要你需要,只要于大业有利,便是有一千个沐妃雪,本座也舍得赐予你!”
这番话,如同一把重锤,将沐寒逸内心深处那股被出身、野心和长久压抑所滋养的渴望,彻底引爆!
他渴望力量!
他渴望功业!
他渴望摆脱一切束缚与轻视!
渴望站在最高处,让所有曾经忽视他、阻碍他、拒绝他的人,都只能仰望他的背影!
沐妃雪的拒绝、陆抗的阴影、在沐芸止面前不得不隐藏的屈辱……
许久,他目光沉了下来,掀开锦被,赤足踏上冰凉的地面。
然后,就在这充斥着暖昧气味的寝殿中,朝着斜倚在软榻上的沐芸止,深深俯首,以额触地。
“弟子……受教。是弟子愚钝,险些误了师尊大计。”
“自今日起,寒逸心中,唯有……师尊所期之未来。”
“任何阻碍,皆可扫除。”
“任何人……皆可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