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业作为他的舍友,两个人不知道一起憋出了多少馊主意,连衣服都是换着穿的,此刻看他表情凝固,就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一个人长得像女子,说话做事也像女子,那么她多半就是个女子。”
众人心里早有怀疑,这种事就像贫穷和咳嗽一样,瞒总是瞒不住的。
迟早会被眼睛尖的人给发现。
越说越是酒酣耳热,既是猜测,也有知道了某种秘密的心惊感。
若祝英台真是女扮男装进书院来读书,一旦被证实,那整个祝家都得搭进去。
如此大胆的事,以前没听闻过,以后,恐怕也很难有了。
谢清言不紧不慢的饮着酒,笑道:
“这倒未必。”
“我想,她应该不是女人吧。”
人人都说是,偏偏谢清言说不是。
众人都转头看向她,目光虽然只是疑惑,并非怀疑,但这被人齐刷刷看着的场面也多少有些吓人。
谢清言却无所顾忌的玩味道:
“如果她是女人,怎么舍得对我生气呢?”
一语既出,四座皆寂。
实在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众人的视线都下意识落在谢清言那张风姿绝世的脸上。
这么张狂的话,也只有她能说了。
关键她说出来就是有说服力,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想了想,如果是自己是女子,面对这么一张潘安再世,卫玠复生的脸,吵架都得先扇自己两巴掌。
谁能生的起气来?
祝英台要是女人,对着这张脸生气,她是戒过五石散吧。
众人都不再提及祝英台,纷纷笑而宴饮,围坐行令。
等到陈夫子宣布端午休沐的消息,讲堂内一片欢呼。
陈夫子因谢道韫离开书院,整个人无精打采,黯然离去。
学子们可不管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邀约起来。
人人都兴致勃勃。
谢清言和岑元辰几人约好了去逛庙会,不知怎的,心念一动。
别过头一看,马文才照例一张冷脸,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谢清言收好书册,随众人一同离开。
讲堂之内渐渐的只剩下马文才一个人坐在其间。
任由窗外日光投进满室,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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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元辰租下的是艘颇精巧的画舫,垂纱饰花,十分宽敞,招待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
谢清言倚着栏,水面清凉,见远山青翠:
“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今日正好放晴。”
烟雨行舟,便如入水墨画中,自然要比晴日西湖更有江南情调。
“这样的晴日,其实更适合坐着小舟,划到藕花深处里。”
“躺在船上,伸手就能够到漫天荷叶。”
岑元辰暼她一眼,佯装抱怨:
“真是妙计。”
“问题是一叶小舟最多坐三四人,如何坐得下这许多人?”
“我倒是想一叶扁舟不管不顾的划走,宾客们怎么办?”
谢清言知道他跟自己开玩笑,也不生气,倚栏一笑:
“那改日我们三人去坐小舟吧,我亲自为潮生摇橹,权作赔罪。”
岑元辰扬眉一笑:
“谢谢,谢谢,岑某何德何能,敢劳谢郎屈尊?”
这装腔作势的话说完,两人都没忍住,对视一眼,仰头就笑了起来。
夕阳余晖洒在甲板上,少年们的笑声荡在湖心。
在书院里久了,天天吃大锅饭,做不完的课业。
一放出来,众人都有暂脱笼网的畅快感。
结果晚宴还没到一半,照例每个人又已经喝得微醺。
谢清言最能喝,喝的也最多。
眼见崔明相正拿岑元辰的名字开玩笑:
“元辰为何取字潮生,这名和字听起来颇为不通。”
他这一说,大家兴趣也来了。
人名这东西向来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重灾区。
大部分人只知道一个人叫什么,却不会关心他为何叫这名字。
与名相比,还是外号更引人注意。
向来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岑元辰早已喝的飘飘然:
“其实啊,也没什么讲究,就是我爹带我娘赴职的时候,住在江边的驿站。”
“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我娘在驿站临盆,适逢涨潮,我爹便听了一夜的钱塘江潮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谢清言一直觉得他的字有趣,但也不可能出自海上明月共潮生,故而并未深问过。
此时她看了岑元辰一眼,道:
“元辰之日,应潮而生。”
岑元辰点头笑道:“不错。”
谢清言点头叫好: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想不到潮生的名字倒是富有禅机。”
一句话把两个人的字都说了进去。
虽然是个冷笑话,可是这种酒酣耳热的氛围里,哪怕是不好笑的笑话,也够大家乐一回了。
在此起彼伏的笑声里,谢清言却没有笑。
岑元辰虽然将这事说的平淡,还带着点风雅。
却经不起细想。
正月十五是元宵佳节。
为何,岑元辰的父亲会在那时,带着将要临盆的妻子离家赴职?
这话并没有问出来。
因为在她还未深思的那刹那,下人跌跌撞撞从甲板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