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文玉带着两名年轻的战士,一路朝着山脉深处摸去。
两个小战士都是本地农家子弟,对这片山路熟得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
小战士:?
三人穿着和普通老乡无异的旧棉袄,腰里别着把驳壳枪,枪把上还有一块红绸。
冬日的阳光就像冰箱里的节能灯,提供不了丝毫暖意。
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前方山路拐弯处,隐约可见一座用沙袋和树枝垒起的机枪简易工事,两个头戴德式钢盔,身穿国军军装的哨兵躲在里面,警惕的望着三人。
文玉示意两个战士隐蔽在坡后树丛里,自己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灰布棉袄,深吸一口气,朝着哨卡方向朗声喊话:
“我们是八路军鲁省人民抗日游击纵队,徂徕山支队!贵部在此驻防,我们未接到上峰通知!值此国难当头,共同抗日之际,特来联络,以免发生误会!”
声音在山谷间荡开,他开口就把“共同抗日”摆在了最前面,话里话外都扣着统一战线的调子,防止对方无理由发难。
哨卡后的士兵显然有些意外,低声交谈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探出头来,同样高声回道:“八路军同志请稍等,我们这就向上峰报告!”
听到这个称呼,文玉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到国军叫他们同志,一般都是称呼他们弟兄,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
很快,其中一个哨兵骑着德式小摩托朝着山内驶去。
约莫二十分钟的功夫,山道那头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一辆德式挎斗小摩托突突突地驶来,旁边坐着一个国军军官。
文玉看的仔细,来人穿着国军军官大衣,领章是中尉衔,但最扎眼的是他右边袖口上,端端正正绑着一截红布,没有字,没有徽,就是一块干净的红布。
文玉看得一愣。
这打扮……要是红布上绣个镰刀锤子,那可太对味了。可偏偏什么都没有,这就很难评啊。
摩托车在哨卡前停下,军官在两个士兵陪同下走到近前,站定。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脸庞瘦削,颧骨微高,眼神平静。
“我是第86军先遣部队参谋,安诺夫。”他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听说八路军同志前来联络,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上来就“同志”……你们国军现在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文玉回过神,也敬了个礼:“八路军山东纵队徂徕山支队,文玉。”
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不知贵部长官是哪位?来此山区执行什么任务?我部未曾接到相关通报。”
安诺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我军长官为林晏将军,至于任务……”
他的眼睛直视文玉,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为防日谍渗透,具体任务内容不便透露,请同志理解。”
任务都不说,这就难办了啊……
文玉想了想,决定把最关键的试探抛出去。
“那么,请问贵部对我八路军在鲁中地区即将发起的一系列抗日作战行动,”他字句清晰,放缓了语速,“持何种态度?是否会予以配合,或至少保持中立?”
山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呜轻响,两名年轻的八路军战士在坡后屏住了呼吸。
安诺夫望向远处苍茫的山脊,片刻后,转回视线:“文玉同志,我们都是军人。我们站在这里,穿着不同的军装,但目标或许有相通之处。”
文玉感觉这开场白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
“为了抗击侵略者,为了保卫这片土地和人民,无数同志已经牺牲,还会有更多同志前赴后继!”
安诺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坚定,他的语气愈发激昂,仿佛不是在对话,而是在进行战前动员。
“祖国母亲在召唤,夏国人民在受苦。任何真正为此而战的力量,都值得尊重。”
文玉和旁边埋伏的两个战士听的心头震动,这措辞,这语调,这隐隐透出的悲壮与决绝……
太熟悉了,这简直就像是从延安里走出来的老政委在做战前动员。
但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味这么正的话,会从一个国军军官嘴里说出来啊!
这个画风也太不对了吧?!
“因此,”安诺夫继续说道,“对于贵部的抗日行动,我军原则上表示理解。但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战术冲突,在当前阶段,我们建议,各自执行既定任务,互不干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文玉的反应,然后补充道:“我军在此有特殊使命,不会主动介入贵部行动范围。也请贵部不必顾虑我军动向。只要目标一致,战场广阔,总有各自奋战的位置。”
说得好听!但其实就是“各打各的,别来烦我”对吧?!
但这套话说得也太冠冕堂皇了吧?!文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预想过很多种回应,可能是国军常见的敷衍推诿,可能是警惕的盘问,甚至可能是敌意的威胁。
但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充满国际主义精神,又留足余地,仿佛经过政工干部随手拈来的表态。
对方身上那股子浓烈的,属于自己人的气息,和他那身国军制服以及袖口的无名红布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违和感。
这感觉,就像光头见了延安首长,上来就热情的握手:“延安方面的同志,您来了,让咱们一起并肩作战,为了人民,为了夏国,打出个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文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困惑几乎掩饰不住:“我……明白了。感谢贵部的坦诚,我会将贵部的态度带回支队。”
“辛苦了,文玉同志。”安诺夫再次敬礼,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山路难行,请多保重,愿你们战斗顺利。”
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同志叫着?你们是国军啊!我们是八路啊?!
文玉带着满肚子的吐槽和那两个同样一脸茫然的战士,转身离开了哨卡。走出很远,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政委,”一个年轻战士忍不住小声问,“他们……到底是哪边的啊?说话咋跟咱老指导员似的?”
文玉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我也没整明白,不过……至少眼下,不像敌人。”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些话……
“回去跟司令员汇报吧。”文玉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事儿,邪性,非常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