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战狼给我来了电话。
“张辰,人抓到了。我亲自问过了烧你场子、雇枪手的事,确实是他们两个背着我搞的鬼。我一无所知。”
他似乎在等我的反应,但我没说话。他只好继续:“人我现在交给你。从此这事跟我,再没半点关系。你给我个地址,下午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西港郊区,旧工业区。到了打我电话。” 我报出地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就在我以为他要挂断时,战狼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辰,这次,我也是给陈龙一个面子。但事不过三。以后在西港,你最好离我和我的生意远点。再敢来招惹我……”
他加重了语气:“就算陈龙亲自出面,我战狼,也绝不会再给半分情面!”
我没接他这个话茬,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战狼放狠话找回场子,我懒得配合。
下午三点左右,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开进了训练基地。战狼的手下把人从车上拖下来,扔在空地上,一句话没说,转身上车就走。
地上的两个人,被粗麻绳捆得像粽子,头上套着黑色头套。我示意手下摘掉头套。露出的正是姜海镇和郑东元的脸。两人都鼻青脸肿,显然在被送过来之前,已经挨了战狼不少家法。他们眼神涣散,看到我时,瞳孔猛地收缩,闪过恐惧、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抬进去。” 我挥了挥手。
几名手下将两人拖进了地下室之后,我让其他无关人员全部退出,只留下柳山虎、金志勇、金明哲和廖伟民。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
地下室的灯光惨白,金明哲最先按捺不住,他猛地冲上去,一脚狠狠踹在姜海镇的肚子上!
“混蛋!叛徒!” 金明哲用朝鲜语怒吼,“你们两个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们两个?!忘了是谁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现在翅膀硬了,居然敢买凶杀老板!你们他妈还是人吗?!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一边骂,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两人身上,金志勇和廖伟民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但没有上前阻拦。就连柳山虎,也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深不见底,那里面有痛心,有失望。
眼看金明哲下手越来越重,我这才开口:“明哲,够了。”
金明哲喘着粗气停下手,退到一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泪光闪动。
廖伟民和金志勇走上前,把几乎要瘫倒的姜海镇和郑东元从地上拖起来,让他们靠墙坐着。
我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目光扫过他们伤痕累累的脸。
“为什么?” 我开口问道,“姜海镇,郑东元。我自问对你们不薄。让你们来柬埔寨独当一面,给你们股份,最后分家,也给你们留足了后路和脸面。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买凶杀我这一步?”
姜海镇咳出一口血沫,抬起肿胀的眼皮看着我,他哑着嗓子说道:
“老板……呵,为什么?因为你太强了,因为你就像一座山,永远挡在前面。是,你给了我们机会,给了我们钱。但你一天还在柬埔寨,一天还在西港,我们就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我们想做点自己的事,想真正在这里立起旗号,你就成了我们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搬不走,就只好……砸碎它!”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是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的存在本身,对他们内心渴望的独立,就成了原罪。哪怕我本意并非如此。
“说实话,” 我缓缓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当初派你们两个来柬埔寨,是觉得你们能成事。后来看你们在这里似乎混得不错,我心里,甚至有过替你们高兴。觉得你们总算能自己独当一面了。”
“可惜啊,你们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眼光、手腕,差得太远了。以为攀上战狼就是攀上了高枝?结果呢?出了事,第一个把你们交出来顶罪的,就是他。你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两条随时可以丢弃的野狗而已。可笑,可悲。”
郑东元一直低着头,此时忽然抬起脸,脸上血污和灰尘混在一起,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认命:“老板,不用说了。成王败寇,我们认了。是我们没本事,斗不过你,也看不透人。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多活了这么多年,赚了。”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目光缓缓扫过柳山虎、金志勇、金明哲三人。
“老柳,志勇,明哲,他们俩,以前跟着我的时候,没少帮我做事,在南韩也救过我跟老廖的命。这次他们买凶杀我,一命抵一命,恩怨两清。从今往后,我张辰,跟他们二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至于怎么处置他们……交给你们几个了。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我没有再看地上那两人一眼,径直朝着地下室门口走去。经过廖伟民身边时,我脚步未停,只说了一句:“老廖,走了。”
廖伟民身体微微一震,看了看柳山虎三人复杂的神情,最终什么也没说,跟在我身后,默默离开了地下室。孟小宾、博白仔、玉林仔也立刻跟上。
“哐当。” 铁门再次关上,将里面的一切隔绝。
回别墅的路上,车里异常安静。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过了许久,廖伟民才低声开口:“老板……你说,他们几个……能下得去手吗?毕竟……以前都是……”
我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以前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况且他们一开始脱北也是因为老柳,我们这支队伍能走到今天,老柳功不可没。把他们俩交给老柳处置,无论他杀了他们也好,把他们放了也好,这一次就让他来做这个主吧。”
廖伟民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回到别墅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透。将近八点,两束车灯刺破黑暗,柳山虎、金志勇、金明哲三人,终于回来了。
三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异常平静。
我没有问。一个字都没问。只是站起身开口招呼道:“回来了?就等你们开席了。来,坐下,今晚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气氛有些微妙,没有人提下午的事,也没有人问那两个人的下落。我们只是喝酒,吃菜,聊些闲篇,酒精渐渐发挥作用,驱散了最初的沉闷,院子里的声音大了起来,博白仔和玉林仔又开始划拳,孟小宾耍宝逗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放下酒杯,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几人。
“兄弟们,今天这件事,让我想了很多。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我张辰能有今天,靠的是各位兄弟抬举,一路生死相随。我心里,一直把大家当成真正的兄弟,可以托付后背、共享富贵的那种。”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但我也知道,路还长,以后会遇到更多事,更多诱惑,更多选择。我在这里,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咱们兄弟里面,有谁觉得累了,不想再过这种刀头舔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或者,有谁有了别的想法,别的路想走,没关系,直接跟我说。我绝不拦着,更不会为难。”
我加重语气,承诺道:“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你想去,我来安排,另外,我会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安家费。这是我张辰,对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最后的心意。”
短暂的沉默后,博白仔第一个“嚯”地站起来,他脸膛通红,带着浓重的桂省口音,声音洪亮,没有半分犹豫:
“老板!你说啥呢!我跟玉林仔跟着你出来,图啥?不就是想跟着你干一番事业!现在吃得好穿得好,手里有枪有人,还能跟着老板你闯天下,这种日子,给个皇帝都不换!我们不走!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一条道走到黑,是生是死,是吃肉还是喝风,咱兄弟都认了!”
玉林仔也用力点头,闷声道:“对,我跟博白仔一样。老板去哪,我去哪。”
金志勇和金明哲对视一眼,兄弟俩同时端起酒杯,金志勇作为代表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老板,我们两兄弟的命,早就是你的了。在东北是,在南韩是,在这里更是。没有你,我们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廖伟民笑着拍了拍旁边孟小宾的脑袋,然后看向我:“老板,我老廖半辈子在江湖上漂,跟过不少人,见过不少事。但像你这样对兄弟真心实意、又有魄力能干成事的,不多。我认定你了。以后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你可别嫌我啰嗦。”
孟小宾被拍得龇牙咧嘴,赶紧表忠心:“老大!这还用问吗?我孟小宾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赶我我都不走!”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始至终沉默喝酒的柳山虎身上。
柳山虎拿起酒瓶,将自己的杯子,我的杯子,以及桌上每一个人的杯子,全部重新斟满。
然后,他端起自己那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白酒,站起身,目光缓缓看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我脸上。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是说了四个字:
“风雨同路。”
这四个字,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我心中激荡,端起面前那杯同样满溢的酒杯,高高举起。
“好!” 我朗声道,“兄弟们!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以后,咱们兄弟几个,一条心!风雨同路,生死与共!干杯!”
“干杯!!!”
“风雨同路!!”
火辣的酒液滚过喉咙,院子里重新爆发出喧闹的笑声、划拳声、吹牛声。